蓝无忧的沂南之旅(上篇)
亲爱的朋友,当你们看到这篇文章,按我预先设想,有两种可能。其一,我已被好客
的沂蒙山人民留客了。其二,我独立自主地踏上回程列车。前者,请不要为我担心。后者
那就更不必了,但也不值得庆幸,因为只是我一个人,陈光诚先生仍旧生活在不知何时终
结的监禁之中。
决心去沂南看陈先生大约是在十月十二日,也就是他生日的一个月前。为什么要去,
或者更准确的说,为什么“我”要去?这与我这些年的一个认识有关。我认为,知识份子要
能够把自己当作“一”,要愿意把自己当做一个“一”,仅仅是一个“一”,不能只想着自己可以
在“虚”的方面对这个国家和历史做出多大贡献。历史的推动离不开人的肉身的行动。而肉
身行动时,例如在大街和广场上,一个就是一个。我此行,就是要增添一个人,就是要
“为无名山增加一米”。

陈光诚先生的生日是明天即十一月十二日。而艾未未先生被以所谓偷税案件进行政治
迫害是在十一月一日。这个月开始几天,中文推特完全是以对艾先生声援为主线。我曾有
些敏感和忧虑(的确有朋友说过我觉得不太合适的话,“艾未未比刘晓波、陈光诚重要的
多。陈光诚有很多个,艾未未只有一个”云云。这好比在观音菩萨和地藏菩萨之间硬分高
下)陈先生的事情被艾先生的事情给遮蔽了。但事实发展证明这种担心不必要,大家做到
了既关心艾未未也关心陈光诚,还有其他为民族做出贡献和付出牺牲的志士仁人,令人欣
慰。
我已经充分考虑到此行可能的风险,但对妻和家,还是会有一些不安。然而昨晚向妻
坦白此行目的及可能的遭遇,她并没有特别惊讶,可谓淡定自若。我撒娇说“你难道都不
担心?”她说“你是有备而去的嘛。”原以为很困难讲的,却如此轻松,好像一个小孩听到父
母非常爽快答应了自己的要求,我差点夸张地给她行个礼。
今年茉莉花期间她因为我也受了牵连,2月20日那天她和孩子被骗到派出所作人质。
当警察安慰“不要怕,你老公不是偷盗抢劫”时,她说“这不用你告诉我。”当然事后她杏眼
圆睁,“我都不知道你平时都做了啥和说了啥!”我嬉笑道“你相信我就好。”她报之以“哼”。
对这个家庭,妻的贡献远远大于我。我除了甜言蜜语外,真很惭愧。妻让我感到温暖,和
,感激~
说出来不怕笑话,知道我现在颇为担忧什么吗,在看了别人的《游记》之后?是拉肚
子。这两天我可不能拉肚纸。如果陷入特殊境地,那帮混蛋刻意不近人情甚至有意羞辱,
那就“代志大条”了。我都不知如何是好了。哈哈。
沂南,我来了。不,光诚先生,我们来了!
生日快乐。
——时间仓促,简单写这些。
2011年11月11日
蓝无忧的沂南之旅(中篇)
上篇谈到10月12日决定看望陈先生。为避免“出师未捷身先困”,我一度保密。随着日
子临近,身边几位可靠朋友渐次知道,咸表支持。文超亦有此意,他曾在一封题为《看
光》的邮件中写道:“ ‘看’陈光诚,与其说是为救助他,不如说是自我救赎。‘看’是人与人
之间发生的最简单最直接最自然的关联,这一简单关联,足以叫党国胆战心惊。 ‘看’的过
程,是人的温情和勇气的复活。”我于11月8日购下两张11日晚上前往临沂的火车票,此
事遂定。
当晚9:52火车启动。此前与两位朋友告别,土豆姐关切得以至胃疼,我虽不言,心甚
感动。这列2502号列车起自郑州,终点是日照,是没有空调的慢车,正点到达是次日清
晨5:50,八小时左右。车上人不多,时值初冬,但不冷。虽是硬座,我和文超上车后即闭
目养神,一夜并不辛苦。
次日将近七点抵达。我们出站买了地图,又吃了早餐,然后与此前知悉也来临沂的网
友子元联系。经一番周折,我们和子元及同行的尹宙会合。此时将近十点。在此期间,我
通过手机与后方朋友联系,通过他们了解相关动态。我这个号是为此行而临时启用的,知
者寥寥,因此通讯应属安全。
子元说,他们打算今晚以燃放烟火的方式为陈先生庆祝生日。另有一种设想,不过需
要一些时间,即在临沂做些特殊形式的宣传,类似四月份艾未未被捕后香港有人采取的涂
鸦。子元上个月初就曾来临沂,与同行者在前往东村的路上被交警以查车名义骗入一处大
院,十几条事先埋伏的大汉跳出来殴打、抢劫、绑架,带到一个场所拘禁一夜后作为盗窃
犯“扭送”派出所,做笔录后遣返。子元认为如果单纯闯村是重复以往经历,新意不大,不
如改用其他方式。我这次来,实际是抱着迳自闯村、坦然挨打、任其处置的心理准备。子
元设想的创新性令人眼前一亮,但可行性特别是细节,我缺乏经验难以判断,但愿意参与
和协助。
子元与一位可称作“阿狼”的朋友联系。阿狼是十月底来临沂探访陈光诚的二十九人中
的一个,那次就被打过。子元与他此前并不相识,是一个朋友介绍的。电话得知,阿狼刚
才单身乘公交前往东村,混过两道防线,但终于在孟良崮被拦截查获,现返回临沂。经一
番周折,我们与阿狼会合,此时已过下午两点。会合前,我们还找了一家网吧,尹宙、子
元使用google地球等工具查看东村附近地形和交通等情况,很熟练。我登录推特看相关信
息,发现时间线似乎有些冷清。有一条署名原作者为“兰州人余男”的微博被广泛转发:“今
天光诚生日,光诚你听见了吗?多少兄弟姐妹,多少素不相识的网友从全国各地赶到临沂
,多少人昨夜穿行在东村周边密密的树林里,多少人饮马沂河,多少人匍匐在孟良崮高高
的山岗,多少人在不眠中熬过一夜…”根据阿狼亲身经验、网上资讯、后方消息,可知从
国道前往东师古村显然不可能,据说动用了荷枪实弹的特警,必须走高速。而乘出租车易
被怀疑,应雇一辆别的车。
接下来购买手电筒、烟火、火机、食物和水等物。烟花爆竹是管制物品,特许经营,
又非逢年过节,不是很好卖。辗转多处,终于找到一家店铺。子元看中了最大的一种烟
火。这个烟火桶标价160元,身形巨大,恐怕有十公斤重,令人印象深刻,一个人携带颇
有困难。我和阿狼都认为太显眼且不方便,不如换成比较小的,每人怀揣一个。但子元说
,既然给陈先生庆祝生日,就要用最好的、最有效的。这个最大、最响,陈先生保证听得
清楚。
晚上五点多,乘出租车至高速路口。此时天色渐黑。这时我再次提出一些担心,主要
是这么大的烟火燃放起来会不会有失火危险。子元和尹宙根据经验指出不必担心。文超则
提出是否存在某些(轻度)违法在先的问题,例如穿越高速路、雇佣“黑车”等,这与非暴
力不合作立场是否有违。子元强调我们的行动是正义的。我心中考虑了各种可能的危险和
构陷,包括对个人工作生活与家庭的影响,最终决定,干!阿狼和尹宙雇了一辆面包车,
大家在车中简单吃了一点食物。一小时左右抵达预定地点,我们请司机靠边停下,预付回
程车费,约他在一小时回到此处。此时天色已黑。道旁的铁丝护栏网恰好有一个破洞。我
们潜行进去,里面是广阔的田地,高高低低的地面,散发着泥土的气息。有刚种下的冬小
麦,有还站立着的收割过的玉米杆。此时天色昏暗,没有星星,月亮是淡淡的一团黄晕。
尹宙、阿狼在前,文超在中,我和子元抬着烟火桶,快速向前挺进。大约向东行了三
四百米,恰有一条土沟,我们跳下去伏身其内。前方左侧、右侧广阔的地方都是黑魆魆的
玉米地。手机定位显示,这里正是东师古村。但为确认,尹宙、阿狼、子元还是要去前方
打探。此时是11月12日晚18:57分。子元和尹宙侦察归来,确定了前方的确是村落,应属
东师古村无疑,距离应在七百米以内。他们有意将燃放地点继续前移,越接近陈先生越
好。而我建议就在目前所在地方,速战速决,迅速撤离。这时阿狼还没回来,于是子元和
尹宙又去找他。此时我注意到前方左侧远处亮起了一个可疑的红点,闪烁了数下熄灭。子
元和尹宙两人回来,未见阿狼。此时距离我们下车已有二十分钟以上。接下如何行动?文
超指出目前阿狼情况不明,烟火一定不能贸然点燃,否则阿狼的撤退就存在极大危险。如
果阿狼久久不至而情况危急,则宁可舍弃烟火、放弃行动。给阿狼打电话,已关机。尹宙
提出,从现在开始,我们原地等阿狼三十分钟。三十分钟之后如果仍未归队,则点燃烟火
后撤退。之所以是三十分钟,这是根据经验法则,如果阿狼没事,正常情况这个时间足够
返回会合,否则说明他已失陷,此刻应点燃烟火完成行动。那些敌人发觉有人漏网,反而
对被俘者不敢下手太狠。我虽觉此举过于冒险,但没有更好意见。于是大家就伏在沟濠中
等待。不足十分钟,忽然发现前方左侧四五百米处亮起手电的灯光。我们全部卧倒,屏息
含声,静察其变。只见那灯光逐渐向西以扇面状推进,显然是一组人马,不下十人。随着
它的渐近,我建议撤退,子元主张暂观其变。片刻之后,灯光愈发逼近、看来难以避过,
我们终于后撤。大家高一脚低一脚弯腰飞奔在凸凹不平的坡路上,甚至匍匐前行。此刻,
最年轻的尹宙居然又折回去点烟火!但这时除左侧的追捕者外,右侧也有人包抄合围上来
,见事不可为,乃不得已放弃。
我们跑到下车处的铁丝网附近,这里居然黑乎乎的坐着一个人,令我着实一惊。文超
差点骂人,而尹宙则恨恨地说,“一定是那囗囗的司机出卖我们!”大家拉着带着酒味的阿
狼穿越车流跑到路中间,然后钻过隔离带,再乘隙穿过高速路到另一侧。路畔是两三米高
的铁丝网,我们顺路向北飞奔,没过十米,居然又发现一个洞!简直是奇迹。文超一跃而
过,我也扛着旅行包从中穿越,牛仔裤大概就是在此时被凌厉的铁丝刮出大洞。阿狼体力
有限,文超连拉带拽帮他进来。我们从边坡上跳下去,继续向西奔跑。此时饿狼般的灯光
已抵达高速路东侧,跨路追击似乎是必然之势。这边是小山或说丘陵,我们便紧急向小山
上撤退,同时向南转移,而灯光仍在不远处逡巡。飞奔了许久,似乎灯光并未翻越高速路
,但此时山北却有多支探照灯对空扫照。虽然这些灯未必是为此刻抓捕而开启,但山上的
我们始终存在被发现的危险。而以东师古村或者双堠镇这样的小地方,有必要郑重其事设
置探照灯吗?这恐怕也是五千万维稳费中的开销。尽管很疲劳,阿狼都吐了,但大家互相
勉励着前行,利用地形、草木来躲避灯光的搜索。山间荆棘丛生,衣裤鞋袜甚至手足难免
刮破。附近时有房舍,狗儿狂叫。此刻庆幸他们还好没有警犬。
夜晚十点多(误以为已过零点),决定休息一下。这时明月在空,清冷如水,五个男
人躺在遍地干草的山坡上,有几人很快睡着了。我朦胧片刻,打开手机,发现准确时间。
而此刻大家实际距离东师古村不过一两公里,可以说还在敌人控制范围之内。目前所处位
置距离临沂或其他落脚地方至少上百里,在高速路上拦车既危险又不可能。而天亮之后我
们被敌人抓住的可能性大增。目前唯一可以做的就是连夜前行,至少要离开双堠。
我们先是在山上行走,后来决定下到山下,贴着高速路走它的水沟。就这样,走了一
晚上。路上艰辛不必叙述,但夜行也自有其乐趣。时而行走在白杨林中,踩在厚厚的落叶
之上,时而行进在不知名的乡间路上,时而像游击队员一样飞速穿过“火线”(例如遇河,
则必须攀上边坡在高速路上边走,这时最为危险,可能被巡逻车发现,也可能被司机报
警),甚至穿过坟场。在这过程中,手机定位起到很大作用。在凌晨两三点,终于走出双
堠镇,但还要躲避设在青驼的封锁,只有继续绕道前行。背包中的食物和水早就分享完
毕。四点多钟时已可确定安全,大家歪倒在一个花生秧的垛堆上睡觉。我打了个盹就冻醒
了,寒意刺骨,站起来使劲蹦跶也无济于事。此刻白露已生,青雾乍起,月光照得跟白昼
一样。弟兄们也都冻醒了,便继续走路,二十分钟后到达国道,等了二十多分钟,于
5:48登上一辆开往临沂的客车,一小时抵达市区。用餐后与阿狼话别,我等四人乘大巴车
西返中原。至此结束了功败垂成的为陈光诚先生庆祝生日之行。当然有遗憾,但有一点聊
可安慰,即那帮孙子捡到这麽大的一个烟火桶倒未必浪费,应该会在过年时燃放掉。希望
那时候陈先生听到,笑着说,“哦,这是我的。”
2011年11月19日写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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