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武之道,源自古贤君周文、武二王。其所涵盖主体为建国方略;亦泛指治国宽严相济的策略,现代的教化、法制,庶几近之。

文、武,古代谥号最常用字,《谥法》释义如经纬天地,道德博闻,慈惠爱民,刚强直理,克定祸乱等,均属褒义,唯“夸志多穷”,“武”得有些负面。考帝王政绩,不外文治武功,其谥号自然围绕文、武主题,从开初简单的“文帝”“武帝”到后来的“圣文神武皇帝”,占尽最高级赞词,直可与神仙比肩!皇家为大臣赐谥号,亦突出文、武主题,外加皇帝最喜爱的一个“忠”字,于是,文忠、武忠,代代相传。忠的理论标准是“文死谏,武死战”;而实际标准则是听官家的话——哪怕文恬武嬉也无妨。娱乐至死,源远流长。

文、武之道,各擅胜场,当因时制宜;开国者多欲一条“道”儿走到底,洵属“此路不通”。刘邦靠“枪杆子出政权”,坐稳帝位之后,就遭遇文、武之道转换的问题。儒生陆贾见刘邦迷信武力,轻视文化,就恳求皇帝注意诗、书教化,刘皇帝听烦了,拿出战争年代往儒冠里撒尿的流氓劲,呵斥道:“天下是老子骑马挎枪打出来的,诗、书那玩艺有个屌用!”雄辩的陆贾最终说服了刘邦,使他认识到治天下不能搞“马上”那一套,国家长治久安要靠文道。

“马上得天下”的帝王多多,李世民也许要算最成功的范儿了。他十八起兵,荡平群雄;又喋血玄武门,灭了兄和弟,武力逼迫老爹让位。然而具有光荣战斗履历的李皇帝,却并不迷信武力,倒是清醒地说出了“文武之道,各随其时”的名言。

那是贞观元年正月初三,皇上宴群臣,奏秦王破陈乐曲。太宗即景作重要讲话:当年我戎马征战,遂有此战歌,岂料今日跻身雅乐。正是那种发扬蹈厉精神,致有今日。所以演出,表示不忘本嘛。此场合最用得上网语“无跟帖,不新闻”。尚书右仆射封德彝在第一时间口头跟帖说:陛下以圣武戡难,立极安民。那武功超迈古今,文治哪能与之相比呀!太宗对封爱卿扬武抑文说辞大不以为然:“朕虽武功定天下,终当以文德绥海内。文武之道,各随其时。公谓文容不如蹈厉,斯为过矣!”你轻视文治,一味夸大武力作用,太过分了!

后来,李世民亲制破陈乐舞图。复令魏征、虞世南等改制歌词,更名七德之舞,意在突出偃武修文。皇帝领衔创作、又是赞颂皇帝武装斗争道路的主旋律作品,大型音乐舞蹈史诗,皇家文工团正式公演,效果奇佳,现场观看的武臣烈将竞相高呼“万岁!”向李皇帝表示祝贺。

那个众口一词的颂圣效果,自在意料之中。而最吸引眼球的其实是演出现场的一条“花边新闻”:《破阵乐》,颂武功;《庆善乐》,赞文治。直臣标兵魏征丝毫不掩饰他对两种乐曲的好恶:见奏《破阵乐》,则俯而不视;《庆善乐》,则玩之而不厌。对颂武道的歌舞竟懒得抬头瞅一眼!这条消息的看点有:其一,魏征厌武喜文,即使当着皇帝面也不隐瞒自己的艺术欣赏情趣,更不会随声附和喊“万岁”。其二,魏征特立独行,竟不怕皇帝怪罪!看来李世民的文艺政策真的很宽松,允许大臣不喜欢主旋律的红色歌舞之类;更重要的是他确实遵循“文武之道,各随其时”的理念,践行文治方略。

《破阵乐》作为歌颂大唐建国伟业的一档黄金保留节目,其本身的经历演变也颇发人深思。当时的惯例是,“以揖逊得天下者,先奏文舞;以征伐得天下者,先奏武舞。”原先朝会常奏《破阵舞》,高宗即位,停奏之。后来李治采纳建言,复令跳战斗舞蹈,唱传统歌曲,观赏后大发感慨:“红歌天天唱,武功不可忘!”群臣本能地欢呼“万岁”,算是政治表态。可惜后来武则天破四旧,毁唐太庙,还革了大唐文艺的命,致《七德》、《九功》之舞皆亡,空有其名,实际表演的是隋朝的文舞、武舞而已。“红舞”异化为旧朝文艺,历史真的被开了倒车。《破阵乐》歌词主旨不外歌皇风、颂帝泽、唱太平。及至宋代,柳永们所吟唱的《破阵乐》,就异变为软绵绵的精神按摩小调,浑与金戈铁马无关,全然娱乐化了。

立国治国,无外文武两道;大小官吏,亦不外文武两班。理想中的高官是出将入相,文武双全,像上古的大器晚成的姜尚,中古的智慧化身诸葛亮,可称偶像,备受讴歌。

文臣武将,亦可随时势及个人兴趣而转换。投笔从戎者,历代皆有。汉代前有傅介子浩叹:“大丈夫生于天地之间,应当驰骋疆场,立功绝域,怎么能长久地沉溺在笔砚之间呢?” 后有班超投笔慨叹:“大丈夫无它志略,犹当效傅介子、张骞立功异域,以取封侯,安能久事笔研间乎?”北齐高昂不喜欢读书,并常说:“男儿当横行天下,自取富贵,谁能端坐读书作老博士也。”这几位知青老前辈明显重武轻文,力挺以武立身,博取功名富贵。若论乱世争权,枪杆子肯定比笔杆子好使;武人立功也比文人成功要来得快,再转成公务员,封侯,食邑,利好多多。文人笔砚耕耘,孜孜矻矻,成名甚难,稍有不慎,即沦为大批判对象,被改造直至被“坑”,那就惨了。

武将不会以“大老粗”为荣。吴下阿蒙一读书,便立获“士别三日,即更刮目相待”之效。自然也有弃武从文的。张仕敬,清康熙武举,以战功授都司佥书。张氏耻以武功显,选择了文而化之,遂谢绝官禄,闭门苦读以至忘寝食,晚精于易,恍然有得。放在今世,张仕敬可称易经大师,笃定捧回“学习型干部”奖杯。

“打天下,坐江山”,在封建时代是理所当然,那时没有比此先进的政治文明。即使现代,迷信武力可以摆平一切,在亚非拉也曾通行,频繁的军事政变,“枪杆子里面出政权”屡见不鲜。当然随着民主潮流的汹涌澎湃,“打天下,坐江山”已经显得越来越不合时宜。即使隐蔽些的靠阴谋权术,非程序、非制度,任由政治强人一个人说了算,也是不正常和不允许的。强人政治缺乏纠错机制,给民族带来巨大灾难难以避免,萨达姆治下的伊拉克,穆巴拉克当权的埃及,卡扎菲独裁的利比亚,皆是显例。用民主选举实现权力更替,这种政治文明已然成为普世价值。这也叫:文武之道,各随其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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