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谢青桐 | 评论(3) | 标签:苏舜钦, 庆万新政, 入狱受审, 沧浪亭

沧浪亭与帅哥苏舜钦的名字联系在一起。苏帅哥的故事不怎么好玩,与风月情色无关,与翻云覆雨的政治却息息相连。

苏舜钦生活在一个有较高文化素养和锐意进取的家庭,自小慷慨有大志。有显赫家世,有进士出身,有多年的基层官员经历,文采斐然,他的行草书法又独领风气之先,人长得又帅,这就是公元1044年苏舜钦凭着“馆阁”这一掌管图书、编修国史的台阶跨进北宋政权核心地带的全部资本。

苏舜钦如五陵少年,骏马青衫,醉眠芳草,狂歌院落。据说舜钦年轻时在北宋宰相杜衍家居住,每晚要独自饮酒一斗,且无须下酒菜。杜衍听了不信,吩咐人去看,那人回来汇报说,只见苏舜钦正津津有味地朗读《汉书•张良传》。当他读到张良狙击秦始皇,误中副车时,苏舜钦拍案大叫道:“可惜啊,怎么就没有击中秦始皇!”

“位卑未敢忘忧国”,苏舜钦曾多次直接向当局上书批评时政,要求开通言路,惩治弊政,得到范仲淹的赏识。范仲淹推荐苏舜钦负责进奏院的工作,宰相杜衍也赏识苏舜钦的才能,将女儿嫁给了他。

庆历年间的东京汴梁一片生机勃勃,北宋王朝刚刚解除掉尴尬的战争威胁,正是人心思变、士风张扬的时期。随着欧阳修等一批文人逐渐走进政治前台,在汴梁文人的诗酒雅集中,为人率真的苏舜钦担任着重要的角色。率真的人可亲可近,率真的人也自有弱点,年少得志,就容易张狂,这是率真文人的通病。

因边境吃紧,仁宗皇帝“欲更天下弊事”,专门设置谏官,主张变革的欧阳修入选。接着,皇帝提拔杜衍为枢密使,又召范仲淹入京为副使。范仲淹、欧阳修的一系列新政主张,为宋仁宗采纳。施行新政,受到守旧派的反扑。但杜衍位高权重,不便直接冒犯,就暗暗把矛头对准了杜衍周围的人,厄运因此就降临苏舜钦头上了。苏舜钦年少气盛,锋芒毕露,又是杜衍的女婿,为官后又多次上书给皇帝,纵论时政得失,政治主张比范仲淹还激进。守旧派对苏舜钦这样一个“狂妄小子”,早就视为眼中钉了,必欲除之而后快。

“公款吃喝”和“文人狎妓”都算不得什么大事,但是,在政治斗争的天平上,这些全成为可大可小的砝码。

苏舜钦所工作的进奏院是一个文书中转机构,日常工作就是转抄、拆封文件,每天都产生一大堆封纸报废。由此,卖废纸便成了进奏院预算外收入的“小金库”。

宋仁宗庆历四年秋,恰逢赛神会,苏舜钦与同僚动用卖废纸的银两,筹划了一个大型酒会,宴请宾客。苏舜钦不仅邀请了京城里的一些名士,还请了两名“女伎”助兴。为示公私分明,苏舜钦还自掏腰包,拿出十两银子,作为喝酒钱,被邀请的客人也被要求拿出数量不等的喝酒钱。当时太子中书舍人李定听说后,也想出钱参加,苏舜钦打心眼里瞧不起他,说了句讽刺话,指出他是因父荫得官,是上不了正席的“蒸馍饼夹”,就不要来凑什么热闹了。苏舜钦太不低调,轻狂伤人,无礼伤人。吃了“闭门羹”的李定正是郁气难平,他将苏舜钦公款吃喝、招伎玩乐的腐败行为添油加醋到处渲染,弄得满城风雨。守旧派得知后,找到了把柄,趁机捏造罪名,竭力诬陷苏舜钦“监守自盗”。

苏舜钦入狱受审,狱墙四壁散发出阴湿的气息,审讯时酷吏的诘问寒气逼人,个体尊严受到残酷的摧折。你苏舜钦不是状貌奇伟、狂放不羁吗?你经得起血肉模糊的刑具吗?经得起一次次生不如死的昏厥吗?昨天,皇上想御用你,你是相貌堂堂的达官贵人,今天,皇帝不喜欢你了,你就是蓬头垢面的阶下囚犯。

从狱中出来,参加宴饮的十余人一同被贬,苏舜钦以主犯被削籍为民。

新政宣告流产。宋仁宗改革的初衷本是为了解决财政危机和军事危机,但是,如果以牺牲皇帝“家天下”的利益来实现富国强兵,帝王当然不能答应,而庆历新政却恰恰触犯了皇室利益。书生们傻,又偏执一根筋,皇帝的“家天下”,你们自作多情地捍卫它的风清月朗,还要自作聪明地去策划它的长治久安。

范仲淹被免去参知政事一职,欧阳修被贬滁州。而苏舜钦削职为民后,流寓江南,定居于苏州。这一年欧阳修39岁,苏舜钦38岁。

苏舜钦早就喜爱苏州盘门一带的风景,曾在《过苏州》一诗中写道:“东出盘门刮眼明,萧萧疏雨更阴晴。绿杨白鹭俱自得,近水远山皆有情。”他也不乏禅意,《淮中晚泊犊头》中曾写过:“春阴垂野草青青,时有幽花一树明。晚泊孤舟古祠下,满川风雨看潮生。” 这回他在府学东边发现一块弃地,那里草木葱郁,附近还有荒芜的池馆。他花了四万钱将它购买下来,加以修葺,还在水旁筑亭,取《楚辞•渔父》中“沧浪之水清兮,可以濯吾缨;沧浪之水浊兮,可以濯吾足”之意,将此园命名为“沧浪亭”。

沧浪亭前竹后水,景色苍润,他从此过起了登舟容与、举觞舒啸的退隐生活。他常常摇荡着小船,穿着轻便的衣衫到亭上游玩,到了亭上就洒脱地忘记回家,在这人迹罕至的地方,只与鱼鸟同乐。形体得到了休息,心灵得到了净化。看到的、听到的没有邪恶,那么人生的道理就明白了。回头来反思从前的名利场,每天与细小的利害得失相计较,同这样的情趣相比较,岂不是太恶俗了吗?

天晴日霁,鸟悦花芬。江南的秀媚抚慰了汴京的狠戾。在自然的怀抱中,复苏了生命,也把水乡的灵气,注入了诗文。他写下《沧浪亭》诗:“一泾抱幽山,居然城市间。高轩面曲水,修竹慰愁颜。迹与豺狼远,心随鱼鸟闲。吾甘老此境,无暇事机关。”

也学李太白,诗酒风流,酒狂常为诗狂,《对酒》诗中云:“予年已壮志未行,案上敦敦考文字。有时愁思不可掇,峥嵘腹中失和气。”不同的是,李白将激愤一吐为快,转化为一泻千里的诗行,从不在心底郁积半点愁苦。苏舜钦性情原本就刚烈,因“进奏院事件”受到打击,30多岁就郁郁不得志,难以排泄失意的苦闷。

幽居闲吟,沧浪之水纵然清美,心里还是愤愤不平,还是恋恋不忘。等啊等,皇上啊,你真的忘了我吗?你真的怀疑我对大宋朝廷的一片忠耿之情吗?看不透啊,儒家的文人视人生的价值为圭臬。庆历八年,长期抑闷不平的苏舜钦忍不住上书鸣冤。有了结果,朝廷为他平反昭雪,复职为湖州长史。可惜的是,还没去上任,41岁的苏舜钦就因病逝世,终老沧浪亭。这个迟到的平反,为苏舜钦的一生画上了一个戏剧性的句号。

苏舜钦下葬的那一年,重返朝廷的欧阳修官也越做越顺,政治上也变成保守派。象当年那些保守派排挤他们一样,他也开始打压更加年轻、血气方刚的一代新人,带头反对王安石变法。

哪有什么清风朗月啊,等来的只能是光阴轮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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