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ttp://gcontent.nddaily.com/8/01/801272ee79cfde7f/Blog/13a/5ca8ed.html类别:时事评论 版次:AA31 版名:个论 稿源:南方都市报 2010-05-21 叶公好龙的奥巴马 胡泳 网络胡话之胡泳专栏 在《斐德罗》篇中,柏拉图写到了埃及神话里把文字带给人类的月神透特:透特最先发明了数字和算术,几何学和天文学,还有赌博和国际跳棋。但他最特别和最重要的发明是书写。(Phaedrus, 67-71) 借助于柏拉图的笔,苏格拉底为我们讲述了神奇的一幕:透特来到埃及国王塔慕斯面前,展示了他的技艺,并宣称所有的技艺都应该被传予埃及人。换句话说,透特像电子展会上的一个参展商,试图向国王兜售他的发明:吾王,书写将使埃及人变得更聪明,并且改善他们的记忆:我的发明既是记忆、也是智慧的良方好一个有说服力的卖点营销。 可以说,很少有人像柏拉图那样因书写所致的世人心智的变化而获益。书写将他从对以往神话和谚语的鹦鹉学舌般的记诵和传承中解放出来,得以创造那些充满了新观念的新对话这些观念是高度抽象的,离开了书写根本没有可能形成。正是因为这些对话被写下来了,它们才会流传2400年之久。 即便如此,柏拉图对书写并不领情。根据苏格拉底的讲述,对透特的各项发明的裁定权属于国王塔慕斯,日神的代表。当透特大肆宣讲书写的好处时,塔慕斯却不为所动。他对书写提出了两条批评意见:这样的发明会给那些学会它的人的灵魂造成遗忘,国王首先说,他们不再需要锻炼他们的记忆,因为他们会依赖于书写。第二种批评是,因为书写的文字免除了教师的传授,所以只会带来一种智慧的表象,既非真理、也非真正的判断。 苏格拉底也就是柏拉图以一种赞赏的口吻讲了国王的批评。柏拉图没有看见我们给书写所赋予的荣光。他同意国王有关书写是一种退步的看法。作为第一场伟大的传播革命的辩护者,透特失败了。 从此以后,许多人把苏格拉底在《斐德罗篇》末尾对文字的批评,当作是一种预言,将其寓意泛化,把它视为对新媒介的担忧,包括对新近传播形式变化的担心。比如,翁(Walter J. Wong)就说,苏格拉底对文字的抱怨削弱记忆力,缺乏互动,任意撒播,脱离说话人和听话人的灵魂和21世纪初人们对网络的担心、20世纪中叶以后人们对电视的担心、15世纪末人们对印刷术的担心,都不无相似之处。 然而,最终柏拉图和所有对新出现的媒介忧心忡忡的智者都无法想象的是, 脱离说话人和听话人的灵魂的新媒介不仅超越了口承传统,更发展成威胁着书写文化的庞然大物,一步步把人变成媒介化社会的产物。最新的一波媒介浪潮就是互联网,我们已经见到过许多智者对它的批判,但最令人惊奇的,莫过于被世人视为全球第一位互联网总统的奥巴马,在5月10日面对一群美国大学生时,对新媒介和信息的抨击。 奥巴马在弗吉尼亚州的汉普敦大学发表演讲说:你们在一个一周七天、一天二十四小时的媒体环境中成年,被各种内容狂轰滥炸,对各种论争一览无遗,而这些内容和论证,并不一定都处在真相刻度的高位上。因为iPod、iPad、Xbox和PlayStation我不会操作其中任何一个的存在,信息已变成分心的事物,变成转移注意力的东西,变成一种娱乐的形式,而不再是赋权的工具和解放的手段。 一个依靠新媒体的力量入主白宫、并发誓要把政府带入信息应用的新阶段的总统,何出此言?奥巴马听上去和许多俗众一样患了媒体恐惧症,谴责网络博客、有线新闻台、iPod、iPad们出产着消遣的手段、解闷的法子、娱乐的形式,就是没有出产信息;相反,许多疯狂的主张获得空前的影响,而这一切对美国的民主正产生新的压力。听了这些话,你会惊讶地问:奥巴马这么说不是在开玩笑吧? 对奥巴马剧烈的转弯,我们只能冒险作一猜测:最近奥巴马有众多的议程想要美国公众接受,而在这方面他遇到了挑战。不论是医疗改革、移民政策还是政府救世计划,要想取得一致意见都不那么容易。2009年11月,奥巴马访问上海,和中国的年轻人进行市政厅式互动时,曾这样说:我是一个技术的坚定信仰者;谈到信息流动,我也是公开性的坚定信仰者。我相信信息流动得越自由,社会就会变得越强壮,因为世界各国的公民可以让他们的政府担负起责任来。他们可以开始为自己思考,这会产生新的想法,也会鼓励创造力。在如此礼赞了新技术和信息的好处之后,奥巴马承认:作为美利坚总统,也有某些时候,我希望信息流动得不是那么自由,因为我不想听到有人对我一直横挑鼻子竖挑眼。身处权力位置的人很自然地会想,你怎么可以那样说我,你那样说是不负责的然而,在美国,信息是自由的,许多批评者可以对我任意指手画脚,而实际上,那会使我们的民主更加强壮,使我成为一个更好的领导人,因为它迫使我听取我不想听到的意见。它迫使我检查自己是否每天都为美国人民做了最好的事情。 奥巴马想要听取的批评离开了互联网是不可想象的。所以,假如他真的变成了一个叶公好龙的家伙,不是他抛弃互联网,互联网会抛弃他。聪明人如奥巴马,且慢加入历史上担心印刷术、担心电视、担心网络的那群智者吧,即使伟大如柏拉图,在这样的担心中也犯下了错误。其实,在第一场伟大的传播革命中,透特是对的,而苏格拉底却是错的。书写的确是智慧的良方。书写引发的传播革命使得埃及人、巴比伦人、希伯来人、基督徒和穆斯林的智性发展成为可能;它创造了希腊和罗马的文化丰功,中国、印度和日本的文化伟业。互联网也是如此:它不会伤害民主,只会提升民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