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和尚为何敢收受贪官污吏的巨款

冯永锋

我老是把环保组织或者说公益组织比喻成寺庙。比喻的时间长了,才发现这个比喻有些很对,但也有些不对。

先说不对的地方,不对的地方是寺庙里的和尚不需要高工资,他们六根清净,出尘离世,看透生死,食素饮茶,青灯古卷,因此,用于维持生命的耗费很少,用于娱乐生命的物质依赖也很低。

用句大白话说,和尚是不太需要领工资的,或者说只领最低生活保障费的。而环保组织的工作人员,却最需要领工资。

政府官员的工资单上的数字,可能也很少,但所有的人都知道,政府官员是生命条件最优裕的一个职业,有无数的福利和外水,有无数的贪污受贿的可能,有无数的化公款为私人存款的路径,有无数的资源交易的暗道,因此,政府官员工资可能不高,但收入肯定极高;工资可能不高,支出肯定极少。俗话说得好,叫工资基本不动。

企业工人工资单的上数字,也可能很少,但企业的奖金、福利保障,销售或者购买的回扣,还是有许多变数。获取高收益的可能性,一直存在。商业的从业人员,工资单上的数字,也可能很少,但回扣、奖金、利润,有无数的快速致富的余地。

而环保组织的从业人员,什么都没有,他们没有政府官员的资源控制权,因此他们永远不可能收受贿赂和干股。他们没有企业获取增值利润的余地,因此不可能有奖金和回扣。他们没有商业人员的销售提成,因此,不可能有致富空间。

而环保组织却有着商人、官员、工人农民所不具有的一些才能,比如他们有对自然界的优先关怀本能,比如他们生来具有公益之心,比如他们具有良好的气节,比如他们有直面现实问题的勇气,比如他们有大爱与大悲之心,比如他们有修行者般感人的气度。一个商人可能很有钱,但可能生来就缺乏这些,后天的生活离这些更远。一个官员也可能很有权,但他们可能缺乏这些品质,后天生活的时间越长,离这些美好情感越远。

这样看来,NGO的从业人员被严重低估了他们的工作价值和生命价值,他们的待遇被人为地克扣了。尤其是如果你放眼看中国国内的那些民间组织,简直是在被社会侮辱的条件下试图过上有尊严的生活。

社会如此苛刻对待NGO从业人员的心理,非常简单,“你不是做公益吗,你不是做环保吗,你不是为了环境可以牺牲一切吗?那么你就不要生活费,不要过日子好了。”然后,省下来的钱,继续供社会本体胡乱挥霍。其实这些钱挥霍了也就挥霍了,不但不可能产生新价值,甚至可能造成隐患。而如此社会尊重NGO从业人员的价值,尤其是尊重那些敢于直面现实问题,并以自己的勇气和智慧迎难而上的NGO的价值,那么社会公众应当心理很清楚,自己在做一件多么不理智的事。

于是有人来问,那么你定个价吧,中国环保组织员工的工资到底该在什么样的水平?难道我们要给他们另设标准?让他们高出所有的行业?让他们来拉大中国社会的贫富差距?我想,环保组织的从业人员也没有那么贪婪,他们只需要过上相对宽裕的生活就可以。大体来说,他们的水平在每个城市的平均水平的中上状态,就过得去了,比如北京,新入行的本科生能拿到三四千,工作上两三年的能拿上五六千,到了中层左右的能拿上万儿八千,当上了总干事的能拿个年薪什么的,就很过得去了。

社会可能欣然接受,基金会也欣然接受,但中国的环保组织却可能率先不干了,他们说,这怎么行啊,我们向基金会申请项目的时候,他们总是不给让我们把工资做高。或者做高了之后,又不肯让我们把办公成本,把交通成本,把员工福利成本,把财务人员、行政人员成本打进去,结果,我只能通过压低工作人员的工资,来维持机构的整体运转。

其实这不是基金会的问题,也不是工作人员太多的问题,而是环保组织的项目本身可能不够鲜明,不够有效,不够有针对性的问题。很多机构做的项目属于无目的项目,很多机构做的项目是一个僵化的项目,很多机构做的项目是绕道而行、责任推卸的项目,因此,这样的项目,本来就不可能得到基金会的积极支持。其实对于绝大多数基金会来说,他们愁的不是善款的来源,他们愁的是善款的用途,只要你的项目有足够强大的生命力,别说给你这些基本的支持,给你更长久的、更宽容的支持都是可能的。

话扯远了,现在回到老和尚身上。除了要高发员工工资这一点上,寺庙与环保组织略有不同之外,其他方面,寺庙与环保组织有些相像。因为大家拿到钱,大体就是做三件事,一是为众生祈福,二是培养一批在职人员以增加祈福的能量,三是面对社会苦难积极出手相救。

但环保组织还是担心一个问题,善款的来源。环保组织和公益组织特别强调“钱的纯净性”,生怕肮脏的钱让自己也变得肮脏,生怕自己被企业利用,帮企业洗绿;生怕自己被政府利用,成为政府的走狗;生性自己为基金会利用,成为基金会的公关公司。总之,怕这怕那,处处立贞节牌坊,以与各种“黑恶势力”隔绝。

然而老和尚什么都不管,笑眯眯地收受世人所有的功德和捐赠。如果你要去细心统计,中国寺庙的善款中,绝大部分可能来自贪官污吏“良心发现”后的“布施”,或者来自流氓团伙的“集体随喜”。这些钱说多脏有多脏,说多臭有多臭,说多危险有多危险。然而,老和尚们笑眯眯地接受了,他们相信世界上所有的人都可能立地成佛,他们相信一切众生皆有佛性,他们相信度化苦难远比度化善良要来得艰难。

这其实牵扯到社会需求环保组织的原动因问题。对于社会来说,他们是希望环保组织去扬善,但更希望环保组织去“化恶”——我这里没有动用“惩恶”一词,因为我越来越相信,恶不是惩罚得完的,惩罚甚至可能带来恶念的变种和免疫,但恶却是可能“度化”的。正因为有人是恶人,他才会成为社会问题,才需要老方丈去普度;正因为有人对自然造了恶,环保组织才需要出面去让造恶者“自然萎缩”。

老和尚敢于收受贪官污吏的巨款,是因为他很坦然,他相信自己接恶度恶的能力——他知道这是社会需要他存在的最基本理由,他得帮助社会完成这个最艰难的任务;他更相信自己把肮脏之钱度化为纯净能量的能力。老和尚每天都在对世人说法:“不要担心钱从哪来,你要担心钱到哪去。”

环保组织与老和尚一样,是替社会花钱的。环保组织也与老和尚一样,其实无法辨识这些能量、钱款的罪恶程度。环保组织其实与老和尚一样,面临最艰巨的任务是如何把钱花好,如何“以恶治恶”。

环保组织其实应当具有老和尚一样的道行,根本无须担心钱从哪来,钱身上带着什么样的血腥气与酒肉气,他要担心的是如何把钱花得好,让钱花到适当的地方,不仅仅造化了那些受益点的区位和群体,而且度化了钱财本身,度化了那些转移这些钱的人。这样的能力和态度,才叫多赢,才叫大慈悲大智慧,才叫明知不可为而为之,才叫“我不下地狱,谁下地狱”,才叫“我不替你花钱,谁敢替你花钱”。

(2010.7.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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