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旁听生 | 评论(0) | 标签:社会, 历史, 文化, 民生, 杂谈, 生活, 民情

(老美发美容师和肉店服务员的生活)

腰总不能直的人生,那就不是叫生活。

前一阵日子,有几个旧友来看望我,彼此间都还熟,落坐.喝茶.乱聊天,听了几个新新旧旧的故事,选择了几个作记,文字表述有修饰,基本故事梗概均不变。既然是别人说的可能完全虚构的故事,请百姓人们不要对号入座,以免自寻烦恼。(题记)

朋友聊天中,有人说起了过去民间常说的形容类似一厢情愿式东西的俗语;剃头挑子一头热。这件东西座中多数都没有实见过,真正见过而记得的都是年已花甲及以上之人了。就这件东西引起了话题,一个一个故事就这样被掀起一角而展开了。

‘‘我青年时有两邻居,两家男主人一姓蒋,一姓刘。老蒋真老了,上世纪七十年代初,初次让他在我头上做功夫时就差不多六十了。哦,他就是一个剃头匠,后来就改叫理发师了。对对对,现在是改叫美发师了!一九四九年前,哦,硬是要叫解放前的!我听前辈老人讲,江南城镇民间有民谚是这样形容他们说的:剃头匠,夜夜铜板匠!他小时随父学手艺,技术没得讲,洗头.剃发.刮胡子修脸,那真叫干净利落!他就是靠一把剃刀一盆水,剃头挑子換转椅。成家立业,娶妻生子,不知是花了十几二十大洋还是百把元那时的钞票,置起前店铺后家院,不大不小很合适,带一伙计一小徒,均是乡里乡亲侄儿辈。皮转椅三五把,大亮镜子配亮刀剪,双立人牌加双箭。旁人都好生羡慕,叹:勤快人哪,人家真会过日子!

国民党忽然又跑了,兵荒马乱间,他把小家院贱价卖了,更便宜买了一更偏的小巷小家院,还得了更靠街一处小门面。他来不及笑,很快他被弄成个什么小业主成份。又公私合营了,集体化了。他受不得气,不爱别人骑在头上管。但也不敢与人吵,三年饥饿期间,他便退出集体还是国营店,走街窜巷找营生,后来又被迫参加街道生产服务社,按每月或每季上交管理费,把自己住屋的前间弄成向阳街道第几理发服务组,两把烂皮椅,一块旧鏡子,外加一长条脱漆木头靠背椅,供有时或会等待的顾客坐一下。我成了他的老顾客后,有一段时间,自己的头不需剃时,也去他那里长椅上坐坐,看他干活,听人聊天。那次曾听他给一似老熟客一边抹肥皂沫一边说;自找饭碗自糊口,也叫为人民服务!那是专给干部老爷们作报告用的,我们配吗?

“我们只是永远永远,永远会跟着喊万岁的!”这句话可不是蒋师傅的自问自答,是在他锋利的剃刀下那位顾客说的,我看不清这个人的相貌,因为他脸上被涂满了白色皂沬。他说了这句话后,嘴就一直紧闭着,也许只怕即将摸将上来的利刃割了他的嘴去?他一直将双眼很难受似地紧闭着!因为给人有一种太痛苦的感觉,我只觉得又高又直的鼻子真好看,给人刚毅的美感。到现在我都分辨或回忆不出那个人当时的大概年岁。

我当时听了,年少,勉强算十八。耳朵里当即起嗡声,心中如震荡,身子骨一软,差点儿晕过去!哦,你说我当时营养不良,是是是,可能,可能,很可能,当年有几个青少年孩子营养好良的?我当时正插队乡下半多年,刚跑回家,这种感觉在不久后听公社革委会主任正式传达批判老林家父子搞571工程时更还有一次啵!我直到现在都没有再见过这么给人愁痛美感的本族男人的鼻子。我也一直没有弄清楚此人的真实面目。

我当时在晕眩咂摸中还没醒透,又被寻摸过来的我父亲在门口一声炸雷惊醒;某某斌,你还在这梦游啊,快去红华路煤店和你妈一起拉煤回家!你不想今天半夜吃晚饭吧!?我急忙披上黄绿旧假军衣,趿拖着差几线就露趾的解放鞋,昏沉沉跑着拉煤去了。后来我怎好再乱问人家蒋师傅呢?

蒋师傅个子不高不矮,白净带红皮肤,五官搭配周正,很显端庄,清秀。老来满头白发,弄个半分半平发式,白发如银,似立似扬,正所谓鹤发童颜!

你三国看多了罢!你还可装南阳诸葛亮呢!电视台没准下回请你去给孩子们洗脑灌肠了。鹤发童颜!一人插嘴,众人嗬嗬笑。

说者不笑,继续一脸正经不受干扰说下去:他或站或坐,真上像!如今这类那类的很多精英们的形象跟他比,中小学留级生!我知道他识得一些字,但从不见他读报写字。人家问他,他总说他从没读过书。但在街道组织的指令下,他也与其他人一样,也订了一份本地省党报,丢在长木椅上,顾客们爱看不看,随你便。

但他为人处事那真叫谦恭有礼,我有时见他给上了年纪又对脾性的老顾客修完面后,又顺手给其肩颈处揉捏.敲搓.拍打几下,很自然到位而得体。他干话走路总稍弓着背,弯着腰,与人说话,一般不管生熟,笑容在脸天生成,职业习惯给闹的!你说是生活太沉重的原因,我好象不太同意,过去老人是说生意人要和气生财的。现在不是又提倡尽心尽责,喊着唱着要别人家青年敬业吗?

我们家和蒋师傅做过差不多二十年的邻居。很和睦的。不过啊,我记得我母亲有次跟我父亲议论说,蒋师傅就一种样子不太好看!,我姐问;哪一种?腰好象没见他直过!我母亲回答说。家中人好一阵沉默,好一会儿,我七十岁的奶奶忽又砸出一句;我见过多少好象直过的又怎样!一直再无人言语,只听呼噜呼噜一片吮粥声,萝卜干咸菜嘎吱嘎吱响。我想起那时深夜时,饥饿的老鼠在啃咬自家木门槛的声音,呵呵,那可不是啃挖别人家什么主义的墙脚啊!

啊,你说我只说姓蒋的,总不说姓刘的,要讲的,要讲的,再到一杯茶来嘛!

那个姓刘的邻居比蒋师傅小,小个七八十来岁吧。早前是在近城一乡镇上的墟棚里给人赶牛杀猪,后又跟人混从着进城,在集市上帮人杀猪剝羊砍肉。后也是同样原因,入了国营副食品公司后,忽赶去屠宰场杀猪,忽又拉来店柜台上卖肉,作营业服务员。多好听,服务员!好象烧炭而死的张思德的上级们。

他说他不识字,可认得写自己姓名和阿拉伯数字,使称看花,算斤两,数钞票,那差不多和他用刀具一样,熟练得很。他城市贫民一个,又工人,但听人说,他嗓门虽大,人却不坏,没听说真有过太欺负人的事。当然很可能,跟人喊口号也是好大声的吧。

此人头大却有些秃,脑门前后左右还有几根毛,两鬓和脑后直到颈窝的粗发却多而杂乱。满脸满下巴的络腮胡子,一不刮净,云贵川人常言:凶巴巴的,即此模样吧。

刘师傅有四五个孩子,可能是因经济负担太重,日子过得太紧绷绷,所以有时爱占点小便宜。可他的腰肚一直都粗大,一年到头,穿一身油腻发亮的劳动布工作衣!我一看到他,就想到范进的老丈人,明朝的胡屠户转世到今朝此地!

他每个把多点月就来蒋师傅这里来让其服务一次,走时按当年本地市价给个三角五毛。但他胡子太茂盛得快,每个礼拜都要刮一次,他不要老蒋给他服务,或点个头,最多嗯一声,就自顾自走向镜下案台,从蒋师傅的黑漆工具匣里一手拿起把备用剃刀,一手拿起小毛刷在肥皂盒里用力蘸几次皂沫,三下五除二涂完脸,斜站弯头在镜边,旁若无人,像给猪刮毛似的给自己的胡子刮干净了,也不道声谢,临走,也最多说声;老蒋,我走了啊。蒋师傅虽不高兴,却也不太露出来,稍点点头,嘴里唔唔应着。

那年月,什么东西都要票!蜂窝煤烧热水要煤票,剃头刮胡子要肥皂香皂,也要肥皂票。很多熟人熟客来蒋师傅这里也有借刀自刮的,来几次后,或带几十上百个煤票,或带一小块香皂,刮后不带走的。也有几次自刮之后,塞给蒋师傅块儿八毛的。大家大都是心里知数的。大家都贪蒋师傅刀锋利,刮胡子又省时间又不痛。可蒋师傅每晚吃饭后,就弯腰弓背骑坐在长条磨石凳上,几把刀吭哧吭哧要细细研磨两钟头。

但最让蒋师傅心火有点起毛的却不是这些!老刘有时或刮点砧板上的碎肉,或揣一缕半条下水回家下锅后,用二三俩玉米红薯杂烧酒对付后,发嚎似叫着走来;老蒋,老蒋,蒋光头,老子今天剃个头!蒋师手不停活,嘴里嘟囔着;我不光头你光头,我看你真是喝了酒后成猪头了!

那时光大家都知道的,年年月月搞运动。街道啊,派出所经常去人民家查户口,调查登记,东寻西摸!有时突然半夜来敲门!碰到如是新来的干部,更是装模作样拿个本子弄杆笔,一脸严肃认真状,又问又记。另一两东西忽然一探头南,忽然一伸脸北,在深夜房间昏暗灯光下,真弄不清谁是坏人。我大姐有一女儿那时才五六岁,经常来跟外婆外公过,她跟我奶奶睡一个床。一次夜里被惊醒,揉着眼睛小声问我奶奶: “太婆,谁是流窜犯?不准乱说话,乖孩子,睡觉!”

有一回白天干部偕警察又来,我恰坐在蒋师傅长木椅上等理发,那时候问人姓不带贵,贵字早革掉了!只见问;师傅你姓什么?答:姓蒋,草头蒋。我至今最记得此问答,好奇怪!

文化大革命中,刘少奇定为罪最大!一时似超蒋介石。一次,老刘不知是来剃头还是刮胡子,又胀开喉咙乱喊,蒋师傅眼皮都不朝他翻一下,不理他。这时一位也坐在长椅等候的;也跟他们都很熟悉的老顾客说话了;老刘,老刘啊,你总不是跟刘少奇一家吧?你想跟,都轮不上你!刘师傅,你讲是不是这个道理啊?这种玩笑可不能常开啊!人家蒋师傅真是老实人啊!

这位也是个老师傅,是附近矿山机械修造厂的锻工,年轻时是在铁匠鋪里学打铁出来的,打锄头也打刀剪。黑里带红瘦高个,如火似铁,很结实。结结实实的工人阶级一个,血统里挑不出丁点儿毛病!姓什么,我现在一下记不起来了。

那老刘当时就吃了个干瘪,嗯嗯哦哦作不了声。这故事我也是在蒋师傅蒋老伯跟另一位老邻居聊天时我听到的。真的是,我以后就再也没听见过老刘这样胡喊过了!哎,忘记说了,后来到现在,杀猪师傅老刘他最喜欢的的小女儿就做了蒋师傅的接班人了,美发又美容。做大发了,有几家连锁店哩。他们这些老人一晃都走了十几二十年了。真快!

唉,这天怎么一年更比一年热,难堪尴尬的局面太久了,到季节时总会有暴雨来的吧?”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啊!我不愿亢旱三年,赤地千里!也不愿暴雨三月,人成鱼食啊!

朋友们有时总来看我,无以为敬,我也总请他们喝杯茶,聊斋乱弹扯得远。白头百姓在,闲坐说红朝。作记一

2010年-8月-7日下午稿就。(转载请注明出处,商业用途请通知本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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