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然:八十年代的大学往事

    在八十年代初期,有同学看老师,带了一点水果,被其他同学知道,都有些鄙视送水果的同学,认为送水果就是腐败。大学毕业后,读了研究生,我们去看老师,给老师买的还是水果,老师不收,最后在我们的强烈要求下,老师收下了水果,条件是我们必须接受老师吃饭的邀请。毕业找工作,给安排我工作的领导送了一套巴金写的《随想录》,领导一看是书,收了。第二天,领导把书钱一分不差地给了我,他是我的系主任,现在退休。那时找工作,一是容易,二是领导们大都清廉,就因为在研究生期间我发了一篇现在人们认为的国家级B类的文章,就找到了工作。

  八十年代学校基本上是福利分房,校领导有分房的权力,分房的时候开大会,大家一起讨论,领导也有偏向,或者搞点儿滥用权力,给某个不应该得到房子的人分了房子,年轻气盛的我们去找领导理论,甚至拍桌子,把领导气得干瞪眼,后来领导也没有对我们这些年轻人打击报复。有个别激进一点的,和领导握手时故意手中用劲,把领导疼得呲牙咧嘴,领导也得受着,因为领导知道他在什么地方做得不对。

  那个时候的校领导现在都已退休,他们打着网球,议论着时政,经常谈政治腐败问题,他们说,中国的腐败在国外不可能发生。他们以自己的所见所闻重复着毛泽东所说的斯大林破坏法制在英、法、美不可能发生的事。他们知道他们自己滥用过权力,但他们不贪污,就是住了一个校长应该住的房子,而且还是比较潮湿的一楼。骂过他们的教师、狠狠握着他们手的老师都已经人过中年,教授、博导地当着,原校长们看着,在他们心中燃起的不是对这些不懂事的年轻教师的愤怒,而是对未来学校发展的希望感到欣慰。

  大学评职称如同一场没有硝烟的战斗。老教师也是暗中较劲,互相不服气。他们较在学问上、人品上。我的另一位领导,也是我的老师,一辈子读书,学问、人品都堪称一流,评教授的时候,同事们都让他先评,他让出去了。他说自己学问不好,文章不多,好日子都浪费在“文化大革命”中了,还是让给年轻人吧,让给有学问的人吧。最后,我的老师以副教授的身份退了休。每次遇到他,他都给我讲他研究的心得,问我最近看了什么书,做了什么事,个人的事从来不谈。直到他去世前的最后一个月,还在和我谈中国的政治体制问题,他对中国的政治充满了担忧。

  国家课题有,课题少,钱也少。教授们不知如何花这笔课题费,课题完成了,经费一分还没花,教授们说,文科课题不用经费也能完成,就是写几篇文章而已,(请原谅我这样说不是对他们的不尊敬,他们就是这样说的)教授们不会因为课题到处找关系,领导也不愿意为教授拉关系,搞现在所说的什么“潜规则”。当时的领导没听谁有什么课题,他们的责任就是把这个大学搞好,在其位,谋其政。在其位,谋其学,是为贼,属于不务正业。

  系主任只有学问好才能当得上。对系主任的行政能力要求并不是很强。同事对主任的尊重是发自内心的,用政治学的语言就是系主任获得合法性的支持。学校的官本位色彩较淡,没有学问的人当官的可能性小。博导也不多,大都和官没什么关系,有硕士生导师、博士生导师,没有官导。

  研究问题是自由的。研究问题并没有确定的研究方向,没有学术梯队,没有创新团队,外在的压力不强,每一位老师对什么感兴趣就研究什么。正是这种自由地研究,才出了一批日后在学术界有思想的人。

  那是一个充满激情和理想的年代,大学是一个神圣的地方,大学生是天之骄子,在吃不好穿不好的日子里,大家如饥似渴地读着书。大学生们知道,这个刚刚从“文化革命”走出来的精神贫瘠的社会需要用大学生们的知识浇灌。

  八十年代也有不顺心的时候,一个是1983年的反对精神污染,一个是1986年的反对资产阶级自由化,这两件事,是那一代大学里老师和学生挥之不去的阴影,好在很快就过去了,因为那个时候有一批如胡耀邦那样具有理想主义的政治家。可惜好景不长,很快就到了那个特殊的日子,以权力为主导的现实主义公开向理想主义宣战,最后的结果是现实主义胜出,理想主义及其理想主义者败北。顺便说一句,在那个特殊的日子,学生们是真诚地反腐败的,体制内人腐败的不多,如果体制内人与体制外人、大学生共同反腐败,共同致力于政治体制的改革,改革成功的希望还有。就是按着邓小平的《党和国家领导体制的改革》的思路改,政治制度也会向前迈进一大步。 受社会影响,官本位也由此全面地肆无忌惮地进驻大学,学问、品格、学术、课题、教师、学生、教学全都拜倒在权力的脚下,任由权力玩弄和侮辱。

  现在,一切都成为过眼烟云,感觉如同苏联人当时眼睁睁地看着苏联制度坍塌,却没有人施于援助之手。体制内人的表演徒增了越来越多的看客,看客们说,制度死了和我有什么关系。体制内人说,我死后哪怕洪水滔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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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十年代的大学往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