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王小平 | 评论(0) | 标签:所见所闻

8。讲述

在我的领子已经被揪起,马上要面临24小时内第二次肉体折磨的时候,我心头灵光一闪,大声的喊出了老人曾告诉我的他儿子的名字。捏起的拳头果然停了下来,对方退后了一步,用古怪的眼神打量着我,看来他感到很奇怪,也很疑惑。因为我们都是第一次看到对方,在今天之前,我们从来没有见过面。

在他开口或动手之前,我赶紧把昨天一路上听来的,老人讲述的一些细节说了出来。比如他们老家的村子在哪里啊,他家门口有几棵梨树啊,他老婆是四川人啊,他儿子即老人的孙子叫什么名字啊。。。。。。随着我转述的那些外人不可能知道,甚至年轻人本人也早已遗忘的细节,对方的面色开始由愤怒渐渐的转为惊奇,又慢慢的缓和了下来,可是当我最后提到他儿子的名字的时候,他的脸色再次的沉了下去,不过这次他并不是对我表示愤怒,因为在他的眼里升起了连瞎子也能感觉到的,哀伤和痛苦的暗淡的光来。他对我默默的注视了好一会,终于转过了身子进入了屋里。不过他并没有把身后的门关上,而是回头对我点了点头,示意我一起进去。

站在门外的我心里感到了片刻的犹豫,但为了对老婆有个交代,今晚能睡个好觉,——虽然我知道这件越来越荒诞的,不可思议的事情是永远也解释不清的了——更为了解决横亘在我心头的那个巨大的谜团,终于还是跟着他走了进去。

这是一个明显被房东改过格局之后的,一房一厅的小套间,屋子里杂乱无章的摆放着一些旧家具和电器,大概都是从二手店买回来的。在神龛的侧面摆着一条上了年纪的沙发,坐垫早已经变形,深深的凹了下去。在屋子里散落着一些小孩子的玩具,有布满尘污的布娃娃,塑料的冲锋枪,有身上的油漆已经被玩耍得早已剥落,但四肢和头却还完好无缺的奥特曼,也有只剩三个轮子的警车模型。在神龛摆放的那面墙上还挂着几张奖状和一个用过的半新半旧的书包,似乎主人对这几张奖状觉得很自豪,希望来拜访的客人一进门就能看到。

看起来这就是一个普通的打工者的小家庭,和散步在这个城市的无数农民工的小家庭比起来,并没有多少不同。我看了看四周,最后在对面饭桌旁边的一条长凳上小心的坐了下来,身子正好对着神龛里的老人。

老人的儿子终于平静下来,他一再的向我道歉,然后在一段难堪的沉默之后,开始小心的追问起昨天那件事的细节。我在头顶老人的无声注视下,小声的,但很清楚的把发生的事情讲给坐在对面,用手痛苦的捂着自己面孔的不知所措的儿子听。本来这只是一个很小的事情,而且虽然老人和我说了太多的话,但无心之下,大部分我都已经记不起来了。所以我最后能告诉他的就是,在我烧完纸钱,听到背后的询问,转过身来时看到他的第一面,他身上穿着的衣服和鞋子是什么样的。

在听到这个细节描述的时候,老人的儿子终于忍不住吃惊的猛的跳了起来。他好像完全忘记了我的存在,一个人急促的在狭窄的屋子里转来转去,时而又停下来抓起桌上的茶缸大口的喝着水,然后继续不断的无意识的挥舞着双手,用湖北话大声的说:不可能!不可能!足足过了十几分钟,他才又渐渐的回复了常态,缓缓的在我对面的水泥地板上蹲了下去,然后用微弱的,几乎听不到的声音对我说:“就在这个月,我父亲已经不在了,他不是病死的,也不是发生了什么意外。。。。。。”这时他突然停了下来,在艰难的咽了一口唾沫后,继续对我道:“他。。。。。。他是。。。。。。这个七月初。。。。。。自杀的。。。。。。但是我赶回去给他收殓,给他擦洗身子换寿服的时候,亲眼看到他去世前穿的那身衣服,就是我穿过又给他穿的那件白色的汗衫,还有他当年在部队当兵穿回来的军裤,还有我母亲很多年前亲手给他打的那双布鞋。。。。。。”

虽然外面还是一如既往的喧闹,奥热,远远的传来孩子们的打闹和嘻笑声,可是我所在的屋子里,却突然像进入了一个地下的冷库,以至要穿上棉大衣才能抵御那来自我们内心深处的彻骨寒冷。我们都不约而同的沉默了很久,但我却感觉到头顶上那张熟悉却冷漠的遗像,依然无声的注视着自己。

本来这时候,再也没有什么好说的,因为这是我们的日常经验和任何理性都无法解释的事情。也许我最好的选择就是忘记它,然后走出门去,继续过自己的生活。可是看着在角落的地板上瑟瑟发抖,不知道是激动还是害怕的老人的儿子,我终于忍不住向他走去,拍了拍他的肩膀,用力把他从地上拉了起来,把他推坐在旁边的沙发上,然后给他点上了一枝烟,接着又给自己点上了一枝。在大口的抽完之后,他很快的又向我伸出了手,于是我又掏了一枝出来。就这样,在烟雾弥漫之中,他向我这个陌生人开了口,开始讲述从今年过年开始,自己这个本来平淡但是幸福,让自己心满意足的家里,后来所发生的事情。

下面,就让我们静下心来,听这个悲伤的汉子,给我们讲述他自己的故事。

9.毒害

老王,你知道吗,我老子就是给我害死的。。。。。。他走了这十几天,我没有一天不在恨自己,没有一天能好好的睡一觉,没有一天不想跟他一起去死。说来说去,其实就是我亲手把他推到自杀的悬崖边上的。都怪我。。。。。。

我老子今年年头突然得了场怪病,和我老娘十多年前死的时候一样,也是全身都痛得要死,可是到卫生院和县人民医院有查不出什么来,医生只是叫我们不要急,要我们把他带回家安心静养。后来我才听说这个我们村旁山上的那个铅锌矿有关。他们的洗矿水流到了我们的山里,流到了我们的土里和水里,从十多年前我们这里周边一百多里的地方就开始有人陆陆续续的得怪病,再也打不动工,留在家里的老人们一个接一个的死掉。死前连头发也快掉光了,牙齿也没有了,甚至连身上的皮肤也开始布满了一块块黑斑。。。。。。那时候我就知道了,我老子是喝了他们的水,吃了他们毒害的地里种出来的粮食,中了毒了。。。。。。

我就趁着今年过年回家的时候,去找村干部,可是村干部把我训了一顿。我又去乡政府门口,可是看门的把我赶了出来。最后看到痛得整天在床上打滚的老子,我们实在是没有办法。就只有和我们一起回家过年的八岁的儿子,才能让他这个做爷爷的稍为的忍一忍,感觉好过一点。我儿子是他一个人在家里,从四五个月开始带到四五岁的,我们要打工,我老婆家里的老人又要带自己的几个孙子孙女,只好把孩子丢给他。在这个世界上,他最爱的就是自己的孙子了,连名字也是他亲自取的。他说只要看到孙子的笑脸,就和当年看到毛主席一样,再也不怕不痛了。所以我那个懂事的儿子,在整个新年里就天天围在老人家的床边,给他讲学校里和书上听来的故事,做小老师,给他出题目考他二十以内的加法。只有这个时候,我老子才能在面上勉强的露出一点笑容来,虽然在孙子面前用尽了气力表示开心,但我晓得,这笑是从他的心里笑出来的。

看着被毒得一下子瘦了二十多斤的父亲,我实在是不甘心,就一咬牙又去了县里。可是那时候刚好是过年放假,没有人办公,县政府门口的铁闸都拉了下来,我只好去找县里原来的一个老同学,在政府里面做信访的。他偷偷的把我带到家里跟我讲,我这才知道原来这矿开了一二十年,一直是县上和地区领导在后面有干股,旧的走了退了,自然有新的领导接着来支持和分份子钱。而且这些年来一直有得了怪病死掉的人,他们的家里人去上访,不是在省城的汽车站火车站被抓回来,就是直接送到看守所和县纪委设在招待所的黑屋子里去。就算你侥幸去了北京,那里也有驻京办的人等着你自投罗网,而且就算你把告状信递到了国家信访办那里,最后还是和石头落到海里去一样,一年又一年,没有任何的回音。。。。。。

我最后实在是没法子了,本县的医院也不跟我讲病因,也不给我看病历和血液检查结果,就是含含糊糊的说要我把人带回去,回家再多观察,小心伺候老人家。而且在医院住一天要花好几百,我老子那点前两年才参保的农村合作医疗,就只有最多几百块钱,连每天的床位费都不够,还老是批不下来,要先给村干部送红包。医院里看病的人多,干部又占了最好的加护病房,甚至还有好多是明明空着的,但就是不给我们住。结果我这么多年攒的积蓄全砸进去了,老婆虽然没有明说,但跟我生了好多天的闷气,而且死活不肯把她的私房钱拿出来,说以后我们的儿子要在城里读书,要交好几万的赞助费,到时候怎么办。。。。。。

我们在医院,还要被护士每天赶,她们说这病没法治,但也不会马上就死,还有拖个一年两年的,常见得很,你赖在医院里也没有用,还要花更多的钱,而且还占了别人的床位,浪费了宝贵的医疗资源。那时候我老子在医院里,每天来来回回,就是打一支杜冷丁,不是把老人折腾得昏迷不清,就是在药效过去后让他更加痛不欲生。最后我就只好把他接回家里去了。

可是刚过完年没几天,我又只好丢开我老子一个人在老家,我们留在家里谁来赚钱?种地我们这一代早就不会了,以前小时候看过学过也忘了,那么苦又有几个受得了,而且辛辛苦苦种了东西出来,连本都收不回来。为了交医药费,我们都得回来上班啊。我儿子读二年纪了,他也要上学啊。他在这里的民工子弟学校读书,上个学期刚考了全班第二名。我们就只好托家里一个上了年纪的堂兄弟帮着照顾我老子,每个月给点钱。

到今年学校考完试,我好不容易说服了我老婆,我本来想接他过来和我们一家过暑假,这样只要花一个人的路费,我们也能省点钱。而且我想着,有他最疼的孙子在身边,他心情也好点,有孙子整天陪着,身上也没有那么痛。可是。。。。。。

说到这里,这个依然年轻,但看起来已经和他父亲一样苍老的汉子突然停了下来,他的头深深的埋了下去,他的喉咙哽住了,全身都开始颤抖起来,他似乎连呼吸也不能够,把正在燃烧的香烟就这样紧紧的抓在手里熄灭了。

过了好一阵子,他好像下定了决心,就这样把头垂下去看着灰色的地面,看也不看我一眼,终于低声的接着说了下去:老王,你知道吗。。。。。。我儿子,上个月刚刚也死了。。。。。。

10.希望

老王,你不要急,不,把你的手拿开,我不需要你表示什么,再给我一枝烟吧。你晓得不,我心里苦得很,只想有个人能坐在我的旁边不作声,静静的听我讲一会儿话。你坐回去,就这样,听我讲下去。

老王,你知道吗,我儿子真是乖啊,他又聪明,又听话懂事,又长得比我们两口子还好,有时候我看着睡梦里的他,却感到做梦的是自己。是啊,老天爷真是好啊,给我送来了这么好的一个儿子,我还有什么好求的呢?

在这个世界上,在这个城市里,我和别人一样,也是个没人看得起的小保安,每天在大厦的停车场门口那个闷热的亭子里给人发卡,给人敬礼,一天要敬多少次,连我自己也不知道。可是当坐在车里的他们看也不看我一眼的时候,我心里总是对自己说,你们有什么好稀奇的呢,开的是奥迪奔驰又怎么样,住的是几百万的豪宅又怎样?这些东西不会讲话,没有体温,不会呵呵的笑个不停,不会在星期天的早上爬到你的身上来扯你的胡子,到你死的那一天,这些又豪华又昂贵的东西你带得走吗?可是我啊,我有我的儿子,多么聪明,多么听话,多么俊俏的儿子啊。你们谁的孩子有他那么好呢?他还那么小,可是知道我们买不起变形金刚,住不起好房子,就从来不跟我们闹着要心爱的玩具。他知道自己出生在这个城市,可是却从来都不属于这个城市,所以从来不在麦当劳门口赖着不走。他知道自己的老家在遥远的北方,在那片贫瘠的肮脏的山地里,那里有他最舍不得的沉默却无限慈爱的爷爷,常常用他那双粗糙的长满了老茧的手给他洗澡,有他童年时的伙伴,那里才是他的根,虽然他一样也回不去了。。。。。。

老王,我真是后悔啊,我本来应该等儿子一放暑假就把我父亲接过来的啊。可是我老子虽然想孙子想得不得了,恨不得马上就见到他,却说家里还有一亩黄豆,是他前两个月种下的,眼看着就要爆壳了,他要再等几天,等着把豆子收下来,然后把这些豆子卖了给孙子买会说话会发光的真正的奥特曼。他还要带几斤黄豆来给我们,他晓得我最喜欢吃家里的黄豆焖猪脚,而且他说还要用卖豆子的钱买台豆浆机,给心爱的孙子打豆浆吃,每天早上去上学前都要喝杯豆浆,那才有营养呢。。。。。。

现在好啦,儿子放假了,老人家又还没有来,我和老婆又要上班,单位里又不让带小孩子进去,谁来带他啊?就只有让他跟着旁边的邻居的孩子耍呗。他们一班人有大有小,从五六岁的到十来岁的,都是出外打工的孩子。家里大人要上班,要做小生意,要做走鬼,实在顾不上,又没钱送他们去读少年宫的培训班,就算有钱也读不进,谁叫你不是本地户口啊。这么着,就只有让他们自己玩在一起,整天都在家门口耍闹。这么十几个小孩聚在一起,一般也没人敢欺负或拐骗,总算放心一点。可是就在上个月,就在我老子在电话里说已经收好了黄豆,准备来这里的前几天,我儿子出事了。

我那天正在给人敬礼,就接到邻居的电话,说是出事了,叫我赶紧回来。电话里也没说清,我就急急忙忙往家里赶,可是因为亚运会,路上到处都在施工,我就只有在公交车上不停的想家里怎么了。车里开着冷气,可是人太多,大家都挤在一起,反而感到更加闷热。离家里还有好几站,前面的车龙却没有丝毫移动的迹象。我想来想去,实在忍不住了,就让司机打开了门,沿着路边向家里拼命的跑去。

还没进我们家那条巷子,我就远远的看到家门口围着一圈人,大家都在低声说着什么。我走近去的时候,所有的人突然都不说话了,大家都没有和我打招呼,只是那么沉默的看着我。人群自动闪开了,我家的房门敞开着,我就站在门槛上向里看。就在这个屋子里,就在这条沙发上,我儿子躺在上面,他就好像从前那样,在外面玩累了,在晚饭开始之前就饿着肚子倒在沙发上睡着了。可是现在的他全身都湿淋淋的,湿漉漉的衣服下面是他小小的身子。他的眼睛紧紧的闭着,嘴巴微微的张开,舌头无力的斜着歪在一边。他的脸色青白青白的,几缕头发绞在一起,紧紧贴在他的面颊上。他那柔软的小身子,更是奇怪的拧成一种扭曲的姿态。看到我回来,他没有像往常那样高兴的跳起来要我抱起他转圈,没有像往常一样缠着我,问我给他带了什么好东西回来。现在的他只是静静的,一动不动的躺在那里,好像正在做一场甜美的梦,可是。。。。。。可是,他再也不会像往常那样醒过来,再也不会整天咯咯咯的快乐的笑个不停。他静静的躺在那里,已经死了。

11.伤逝

老王,你知道不知道,我儿子啊,原来他是淹死的。那是学校刚放假不久,那天下午他跟着大孩子们去我们这个城中村里,一个偏僻的池塘边上去玩,那个池塘是没有栏杆的,过去也淹死过人。因为我没有答应给他买市场上的金鱼,怕买回来也养不活,结果为了捞池塘里的小鱼来养,他就这样把自己给淹死了,等到孩子们把远远的大人们喊过来,等到人家把他救上来的时候,他已经活不了了。

我也不记得自己在门外呆呆的站了多久,直到我给人一步一步的,全身像瘫了一样的走进屋子。看着那具小小的身体,我直接就傻了,再也听不到旁边的人的劝解,我只觉得这个世界太挤了,挤到我几乎透不过气来。我把他们都赶了出去,默默的跪在沙发边上,看着我早上出门的时候,还跟我挥手拜拜的那个小家伙,现在他就这样躺在那里,可是再也没有人来叫我“爸爸”了。我就像现在这样蹲在这里,哭也哭不出来,嗓子里面像塞了团棉花,这团棉花像着了火一样,一直烧到我的心里去,直到把我的心也烧成了灰。那时候,我的天都蹋下来了。我在心里对自己说,你也不要活啦,你活着干什么呢,你的儿子死啦,你活着还能干什么呢?

外面的家长们还是没有散开,他们又围成了一圈。当中偶尔有人轻轻的叹一口气,或是心肠软的女人在一边陪着掉眼泪。有人时不时说点安慰的话。我知道他们都是为了我好,希望我接受惨痛的现实,又有的人在低声说应该找本地的居委会,要求他们负责赔偿,过去这里就有过这样的事情,结果居委真的陪了好几万块钱。可是听到这里,我却忍不住笑了起来,我的儿子都死啦,就算是把一座金山银山摆在我面前,又有什么用呢?就算我和我的老婆,我们以后再生一个,又有什么用呢?那虽然也是我的儿女,可是我最爱的那个儿子已经死了,我的生命也已经跟着他一起枯了,死了。对我来说,那一切安慰和补偿又有什么用呢?

可是我终于没有一起死去,因为还有太多的事要我来处理。120急救的钱我还没有给他们,帮忙打捞的好心人我还没有谢谢他,而早已在旁边哭晕过去的我的老婆,也正在被邻居们七手八脚的掐着人中,给她闻风油精。我还不能死啊,我在心里对自己说,也对我的儿子说:儿子,你原谅爸爸,我现在还不能死啊。于是我挣扎着站了起来,开始像一个失去灵魂的木偶一样照着众人的话,一点一点的做起事情来。我不能去想你啊,儿子。我怕自己再想下去就也要死掉了,所以就不停的找事情来做。。。。。。

等到深夜的时候,人群都已经散开了,在闻声而来的职业殡葬公司的人的指挥下,事情也处理得差不多了。屋子里终于只剩下了我和我儿子,我们两个人。老婆已经送去医院急救了,她的哥哥在旁边陪护。儿子则依然躺在一个临时搭起来的木台上,只是现在他已经换了一身干净的衣服,一张白色的传单把他罩在了下面,我看不到他的脸。

我坐在那里发了很久的呆,突然想到,过两天我的父亲就要来了,带着他自己种下的黄豆来看他的孙子了。等他呼唤着孩子的小名,推开门走进来的时候,我该怎么忍心的跟他讲,告诉他你的孙子已经淹死了?我又怎么有脸去面对他?本来我已经快要跨了,可是想到父亲,我突然觉得身上有了力量,因为在这个世界上,还有一个正怀着欢喜,准备从遥远的家乡赶来的人,还有一个比我和我的老婆更难以接受孩子已经死去的人。失去孩子的悲痛已经击倒了我们,而同样的悲痛却会直接致我的父亲于死地。

可是我该怎么办呢?瞒是瞒不下去的,就算我不让他过来,他要会在电话里要求孩子过来跟他说几句话。他终究会知道已经发生的一切。而且早已虚脱的我在那一刻突然自私的想,为什么不告诉他呢?据说把自己的悲痛说出来,分摊在两个人身上,悲痛就会分为二分之一,如果真是如此,那么我不是能好受一点,好去振作精神安慰晕死过去的老婆吗?如果我要把悲伤托付出去,在这时,我还能说给谁听呢?就在这种恍惚和昏昧当中,我拿起了手里的电话,拨出了那个熟悉的号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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