儒学是不是常识?—兼论批判鲁迅、捍卫常识的重要性

 


反儒派认为儒家思想根本就是错误的,误导了中国两千多年,是“有毒的垃圾”。

这且不说它,还有一种“贬儒派”,认为儒家思想没错,但也没有什么价值,是“无毒的垃圾”。某君说:

 


“儒教确实啥都没说错,因为它本身就是堆废话,都是些人类文明发展到现阶段应该有的基本常识。你把它解释成自己的圣经都可以。你自己把一堆屎当圣经都与别人没关系,但不要试图教导别人你的圣经就是全人类的圣经。”

 

此君之言重心在于指斥儒家“就是堆废话”,可惜自相矛盾起来了,让我听起来仿佛赞美。两千多年过去了,“儒教确实啥都没说错”,而且说的“都是些人类文明发展到现阶段应该有的基本常识。”这是何等了不起。既然是常识,就绝不是“废话”,绝不是“屎”,既然是基本常识,就有相当的普适性,就不能反、反不得。

 

说儒学是常识,没有错。《易经》有“变易、不易、简易”三原则,简易就包含简单、平常、常识、常理等意思。真理往往是简单平常的常识。在形而下的层面,在人生、社会、政治实践层面,在外在的伦理道德规范上,儒家说的确实“都是些人类文明发展到现阶段应该有的基本常识”。

 

常识者,常理也,常道也。经常经常,儒家经典所说,才是人生、社会、政治的常道,只有常道才是四海皆准、万古不易的中正之道。

 

然复须知,儒家又不仅是常识,不仅是普普通通的常识。儒家的仁义、中庸等原则,心物一元、体用不二等思想,大不易把握,于世人可谓“常不识”。在形而上的层面,儒家对宇宙本体、生命本性、人之本心有着最全面最深刻最透彻认知和证悟。熊十力先生指出:

 


“儒言形色即天性,又言尽心则知性知天,明心性天三名而实一也。心者,言其为吾一心之主也;性者,言其为吾所以生之理也;天者,言其为吾人与天地万物之统体也。故心即是性,性即是天。吾人能涵养与扩充其本心之德用而无亏蔽,是谓尽心。尽心即性显,性显即吾人当下便是天,即凡所感摄之一一世界、一一境物,亦莫非天理呈现,故曰形色天性也。”《十力语要初续—新论平章儒佛诸大问题之申述》(黄艮庸答子琴)

 

对此心体与性体真正能够透彻证悟者,对儒家的精微高明真正能够把握领悟者,

古今中外有几?

 


不仅一般知识分子及愚夫愚妇“贬”儒家为常识,中外一些思想界哲学家的“大腕”也喜欢这么干。黑格尔在其《哲学史讲演录》第一卷中如是评论孔子:

 


“孔子只是一个实际的世间智者,在他那里思辨的哲学是一点也没有的——只有一些善良的、老练的、道德的教训,从这里面我们不能获得什么特殊的东西。”

 

这就表现得颇有学术水平。如果去除其中的贬意,说孔子是“实际的世间智者”这句话倒也没错,可惜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不知其余,管中窥豹,终究是贬低。

 

当然,黑格尔绝不是故意要贬低孔子。黑格尔仅浏览《论语》外语译本,岂能全面深刻地领会孔子思想从而与孔子的真实生命及智慧碰头?他对中国的历史及文明发展的路径缺乏深入了解,对孔子具有浓厚东方特色的智慧缺乏必要理解,而且从欧洲中心、西方文化的标准出发,又岂能对孔子、对儒家作出公允的评价?

 

且不说诗书礼易春秋诸经,仅凭《论语》所记录的孔子言行,就足以构成孔子丰富深邃的思想了。孔子学说当然自成体系,却不是那种从概念走向概念的、形而上空对空的、封闭的思辨哲学体系,而是形上形下、亦道亦器的具有浓厚东方特色的文化体系。

 

这个体系既充满世俗性、科学性、政治性、实践性、经验性,又富有宗教性、神秘性和超越性。这就不是黑格尔、更不是一般知识分子及愚夫愚妇能够了解和理解的了。

 

《中庸》说:
“君子之道费而隐。夫妇之愚,可以与知焉,及其至也,虽圣人亦有所不知焉。夫妇之不肖,可以能行焉,及其至也,虽圣人亦有所不能焉。”
大意是:君子之道广大而又精微,普通男女虽然愚昧,也可以了解,但它最高深境界,即使圣人也有所不知;普通男女虽然不贤,也可以实践,但它的最高深境界,即便是圣人也有所不能。

 

“君子之道费而隐”,所以它既是常识,又是“非常识”、“常不识”,两者相辅相成。

 


儒家的形上(体)与形下(用)一体,其形而上之道完全落实、体现于形下道之器中,也就是说,其超知识、超逻辑境界是建立在常识基础上的。很多人笑《论语》说的不过是些常识而已,他们不知道,这些常识乃是通往“常不识”境界的必要条件。

 

所以,要“悟道”,首先要认知常识;要“卫道”,首先要捍卫常识。

 

说起来真有点不可思议,我们这个社会不仅匮乏人文常识,而且许多常识遭到了普遍的反对,明显反常的东西反而被视为“正常”,明显偏激或错误的东西反而被视为深刻,以致真知正学无人问津,歪理邪说深入人心。

 

儒家强调政治道德,主张“为政以德”,肯定不认同“为政”以不德、以无道、以暴力和欺诈;儒家主张“民为重社稷次之君为轻”,肯定不认同“党为重国家次之民为轻”。防民之口、与民为敌、“毁学校”、文字狱等行为,利益主义、物质主义、jdp主义之导向,“闷声发大财”的科学发财观等等,自然都不为儒家所允许。

 

在个人修养和社会道德上,长久以来流行的利己主义、言行不一、见利忘义、无情无义、不诚不信等等不道德现象,都犯了儒家之忌,也犯了文明之忌。儒家常识也是文明常识呀。而国人早已见怪不怪,甚至不以为耻反以为荣。儒家强调的诚信,已经成为迂腐、愚蠢的代名词;儒家反对“巧言令色”,巧言令色成了社会各界特别是政界的“流行色”……

 

其实也不奇怪。仁义礼智信五常道(人之常道,政治、社会之常道)都被打倒了,被鲁迅们恶贬辱骂为“吃人”的东西了,那些不仁不义无道无德的东西,能不乘势揭竿而起“沧海横流大显英雄本色”乎?鲁迅不愧为反常识的典型、先锋和标兵。

 

道家也有反常识倾向,比如把知识学问视为人生的赘疣,把德仁义礼视为“失道”的成因,把圣贤人物看成比盗贼更坏。但是,道家反德不反道,不仅不反,而且唯道是尊,以道为体—-这方面与儒家一致。鲁迅则是无“体”之徒,全面彻底地反仁义道德、反中华文化,与道家性质完全不一样。

 

儒家与道家有异,道家尊道遗德、有体无用,儒家道德并尊、体用不二。但在根源处有共同点:都尊道。儒家与鲁迅,无论在枝节上有多少共同点,在根源处完全相反,乃极度矛盾、不可调和的思想天敌。因此,尽管道家亦喜欢反儒,作为出世法的道家仍不妨为辅统;尽管鲁迅不是坏人,骨头也不软,甚至有某些值得学习的地方,但作为精神偶像的鲁迅则必须彻底打倒!

 

儒家在,鲁迅就成不了气候、登不了神坛;鲁迅在,儒家就不能够振兴、得不到尊重。鲁迅被当做“中国文化的圣人”的时代,必是真正的圣贤、真正的中华文化遭难的时代。故尊鲁者必反儒,尊儒者必反鲁。目前虽然鲁迅某些文章被撤下课本,但鲁迅的影响依然深广,鲁粉的气焰依然嚣张,有识之士当发扬“痛打落水狗”的精神乘胜追击,直到将神圣鲁迅打回原形,还他一介普通文人的真面目。

 


或说:西方没有儒家,不也照样文明?

 

不错,西方没有儒家,但近现代西方对于各种人文常识从不曾象中国那样进行反对、批判和抹黑,而且,儒家在近现代西方受到相当的尊重和一定的汲取,不少西哲对道德的认识却“天然”地与儒家接近,视道德为文明的核心。近代以来,儒家在母国与在西方的遭遇,恰形成了极为鲜明的对比。

 


历史上,以儒家为意识形态的中国的文明程度曾远远高于西方。
十七世纪,中国儒家思想传到欧洲,曾有力地推动了欧洲的启蒙运动,促进了欧洲及世界的发展。如有教无类、平等受教育的思想和“民重君轻”、“民惟邦本,本固邦宁”的民本或准民主思想影响最大。

 

儒家思想传到欧洲之后,在欧洲掀起了长达百年的“中国文化热”。孔子的思想受到伏尔泰、莱布尼兹等许多思想家推崇、敬佩。伏尔泰认为儒学是最好最合人类理性的哲学。他说“中国文人的宗教(指儒学)是令人钦佩的。他们没有任何迷信和荒谬的传说,也没有悔辱理性和曲解自然。”。美国汉学家顾立雅在他的《孔子与中国之道》一书中写道:

 


“在欧洲,在以法国大革命为背景的民主理想的发展中,孔子哲学起了相当重要的作用。通过法国思想,它又间接地影响了美国民主的发展。”

 

当然,在西方,儒家不占意识形态的主导地位。人本主义高于神本主义,也高于马列主义,但却低于儒家的仁本主义。在君主时代儒家已经创造了举世无双的文明,在民主时代,儒家必将开辟出新一轮的、高于现代西方文明的仁本主义文明。

 

一个乏常识并热衷于反常识的人,必是愚昧而颠倒的人;一个乏常识并热衷于反常识的社会,必是愚昧而颠倒的社会。正如风餐露宿网友所指出:“这些常识是中国人二千年前就提出的,结果二千年后的中国人连这些最基本的常识也反,鲁迅就是代表哦,你不觉得是越活越回去了吗?”

 

徐友渔说得好:“人们说中国是礼仪之邦,以前也许是,而现在,分明是道德真空之地。中国的道德和文化重建,需要从确认和重申常识常理开始。中国是一个可怕的国度,在古代有指鹿为马的事情发生,在当代有人为说出常识献出生命。在中国,常识并不受尊重,因此它还需要我们说出来,大声地说,理直气壮地说,不知疲倦地说。”(徐友渔《缺失的其实是常识》)

 

某种意义上说,一切政治病、社会病、思想病、道德病、人的心病,都是从乏常识和反常识开始的。在这个严重匮乏常识而又以反对常识、批判常识、抹黑常识为荣的时代,中华文化人的当务之急是把许多缺席已久、失踪已久的常识追回来,尊重它、重申它、宣传它、保卫它。这是政治正常化、社会正常化、人性正常化的前提,是建设道德的政治和文明的中国的前提。2010-9-24东海儒者余樟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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