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西木1984 | 评论(0) | 标签:立宪, 辛亥革命, 民主

——读张晨怡《帝国的终结》

张晨怡在《帝国的终结》的结语中说,1912的巨变,无疑是中国历史上的一个大的转折点,它至少是两个历史力量合力的必然结果。但是,这个转折同时是匆忙和不成熟的,这不仅是因为当时在政治准备上的不充分,更体现在国人在文化和思想上的矛盾和含混。

而在这前后,无论是袁世凯的逆潮流运动,逊帝溥仪心目中滋生的复辟理想,章太炎的“排满”与“光复”思想,张謇的实业救国与宪政思想,秋瑾的铁血主义与游侠心态,还是王国维的于乱世延续传统文化命脉的抱负,都从不同的方面证明了这一点。正因如此,中国这艘体积庞大的“将沉之船”,在驶向宪政共和彼岸的途中,不仅要面对来自洋面的“风雨飘渺”,更要承受来自海底的暗礁。它告诉世人,中国的共和之路是险象环生的,而推翻一个旧有的社会体制固然不易,建设一个新的成熟社会却更加艰难和漫长。

1912年2月12日,隆裕太后颁布了清帝退位的诏书。表面上看起来,清帝的逊位结束了清王朝二百六十八年的统治,也让束缚了中国长达二千多年之久的皇权专制寿终正寝。然而,在短短不到一个月的时间,革命的果实就从孙中山领导的革命党人手中旁落到了“野心勃勃”的袁世凯手中。此后,袁世凯通过各种手段,不断排挤革命党人,巩固自己的权力,一步一步走向复辟,最后虽然只当了80多天的皇帝,但大家希冀的共和,却被他的皇帝梦踩到了历史的深渊。后袁世凯时代的中国,随着宋教仁、孙中山的相继凋零,中国的宪政共和便越发显得诡谲了。

过去,在谈论共和为何在中国失败时,我们的史家似乎更愿意将责任归结于“窃国”的袁世凯身上。我们曾咬牙切齿的说,当历史选中了袁世凯,让他在新旧交替的时代城了宠儿,他曾经有成为华盛顿一样的伟人的最好机会,但他却倒行逆施,搞起了复辟,最终落下一个“窃国贼”这样的千古骂名。固然,这里面有袁氏的野心,也有一时未能消解的旧势力的推波助澜,但在阅读张晨怡的这本《帝国的终结》时,我却发现了导致共和失败的另外的蛛丝马迹,这些因素就犹如暗藏海底的暗礁。当共和之舟迎头撞上时,这些暗礁给了它致命的一击。

令人感到吃惊地是,这些“暗礁”并非来自革命党的敌人满清贵族,也不是来自窃国的袁世凯集团,而是来自革命党自身。反观漫长的中国历史,帝制传统源远流长。虽然辛亥革命打破了这种传统,让民主共和成为不可抗拒的时代潮流,但是在此过程中,革命党人表现出的狭隘的民族主义、对“强人政治”的热衷,以及对共和理解的不成熟,却让宪政民主成了昙花一现的悲凉景色。

清帝退位的第二天,孙中山就实现承诺辞职,并推举袁世凯,其时,就连他在就职宣誓词中所规定的解职条件也没有完全达到。针对孙中山辞职并推举袁世凯一事,《汉民日报》就曾经在1912年1月27日发表评论:“总统非皇帝。孙总统有辞去总统之权,无以总统让与他人之权。袁世凯可要求孙总统辞职,不能要求以总统与己。……..盖总统非皇帝,诚不可以一二人预为授受也。”这则评论,可谓一针见血地指出了革命党人以及孙中山对共和的无知,以及自我践踏宪政制度的不当行为。

当然,孙中山拱手让出总统之位,有其时的形势所逼,但除此之外,与他对袁世凯这个“政治强人”抱有幻想也不无关系。1911年11月16日,孙中山在欧洲起程回国前夕,致电《民立报》表示:“总统自当推定黎君(黎元洪)。闻黎有请推袁之说,合宜亦善。总之,随宜推定,但求早巩国基。”也就是说,在孙中山就任临时大总统之前,他已经有了支持袁世凯领导政府统治全国的思想。在辞去临时大统统职务不久,他甚至还乐观地认为:“袁总统才大,予极盼其为总统十年,必可练兵数百万,其时予所办之铁路二十万里亦成,收入每年有八万万,庶可与各国相见。”

对袁氏抱有幻想的并非只有孙中山一人,就在他从法国坐船回国的路上,出于对袁世凯的幻想,在外国势力的调解之下,光复的各地代表已经在汉口英国租界的会议上达成“如袁世凯反正,当公举为临时大总统”的正式协议。在这些革命党人看来,以为清帝退位就算革命成功了,其他便无关紧要了。至于以后选举谁来掌握革命的政权,无论是黎元洪、孙中山,还是袁世凯,这似乎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是一个汉人,并且宣誓赞同共和,就算是“建立民国”了。而回看辛亥革命,“排满革命”既是触发这场革命的重要因素,也是同盟会政纲的头一条任务。

事实上,清末后期不断涌现的革命团体,比如在革命前期发挥过重要作用的光复会,它们并没有非常成熟的政治纲领,而且活动范围狭小,组织涣散,并且带有鲜明的地域和帮会色彩。就连领导辛亥革命成功的同盟会,也带有浓厚的会党色彩。1908年8月,在日本东京部分同盟会员就照绿林开堂的办法成立了共进会。为了联络会党,共进会的内部也用开堂、烧香、结盟、入伙的办法,并有山水堂香等名目。可以说,在革命党内部,江湖组织和秘密会党的色彩并没有彻底消失,这也造成了革命党内部的相互倾轧。

1912年1月13日,从上海法租界的广德医院里忽然传来了一阵枪响。随后,从医院很低的围墙内,迅速跳出来两个黑影。他们逃得很快,转眼就不知去向了,留下的,是一具血肉模糊的尸体。死者不是别人,正是光复会的领袖陶成章。而行凶者一个是刚刚投机革命的上海流氓蒋介石,一个是光复会叛徒,原为江湖强盗的王竹卿,而其背后的主使人就是民国政府沪上都督陈其美。随后,这年的5月初,光复会重要骨干广东汕头民军司令许雪秋、陈芸生又被陈炯明派人在汕头捕杀。应该说,革命党内部的这种内讧,大大挫伤了众多革命者的士气,在一定程度上导致了革命的最终失败。

也许正如张晨怡所说,1912年的巨变,这个转折并非像之前革命者想象的那么彻底,而转折之后的道路也并非如他们曾经想象的那么美妙。因此,这段时间内的所有历史现象,都不能看作偶然的个人现象,而应被视为复杂的群里力量推动的产物,这当中也包括革命者自身的局限性。简言之,共和的失败,是此前很多历史因素的结果,随着历史的进步,一些因素消失了,另外一些因素却像“暗礁”一样继续存在着,并且将影响此后的中国很多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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