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个月来，朝鲜就像一个浑身罩着黑布的少女站在我面前，中间隔着一条小溪，我在这头，朝鲜在那头。这个黑衣少女左手举着个牌子，右手藏在身后。牌子上用汉语和韩语写着两行大字，中朝两国人民传统友谊万岁，世代永传。两个穿着中山装的胖子在大字上面亲切握手，露出奥林匹斯山的诸神才配有的微笑，而且每个胖子头顶都有个太阳。大字下面还有行小字，很小，写着：小溪里有食人鱼，还有地雷，伤着活该，非诚勿扰。
在仔细观察过以后，我已经能够通过风分辨出她的体型，但还是琢磨不透她的眼神。甚至，即使在某一次她突然淌过小溪走到我这边来挖土豆吃，我也不敢去碰她，她就像西游记里那个穿着带高压电的五彩仙衣的金圣娘娘，看得，摸不得。
在 4月份我去了重庆，那有一群抗美援朝的老兵，少年时曾经看过黑衣少女穿比基尼时候的样子。那时少女也举着个牌子，和今天牌子的唯一区别是，没有那行小字。老兵们忘不了那个比基尼少女，也忘不了为比基尼少女牺牲在小溪对岸的同伴们。那时候，他们都相信，如果朝鲜被美国鬼子蹂躏了，接下来就是我们。
老兵们不知道或者不在乎少女今天穿什么衣服。因为他们早已习惯了让穿什么就穿什么，让脱什么就脱什么的年代。老兵们在乎的是，得给他们当年穿了脱，脱了穿的岁月有个说法。因为名义上，他们是志愿军，志愿穿了脱，脱了穿。
他们当然值得尊重和同情，但是我更感兴趣的是那个当年的比基尼少女是如何变成黑衣少女的。你能想象她几十年来打着同样的牌子，只在某些年份的某些特定日子，把那行小字涂掉。偶尔，她还会举着一两张穿比基尼的照片，有当年的，有现在的，只是你很容易就发现那比基尼下面是肉色的丝袜，而不是真正的胴体。
往往这时候有人会悄悄告诉你，那丝袜也是中国人送过去的。
这就有个问题，在一个镜头里有两个焦点，一个是少女的故事，一个是老爷子们，这可能是我最大的困惑，既如何把他们俩扯到一块，就像一对老夫妻回忆当年，60 年，也算金婚了。但问题是，老爷子们到朝鲜走了一遭，被志愿地回来，多少年没和朝鲜阿玛尼们打过交道。与60年相比，那段日子虽然铭心刻骨，但也是短暂的几夜情。而经过几夜情之后，他们的人生轨迹再没有重合过。
而且，有点残忍地是，种种迹象表明，少女的情感并不真挚，她只是在被强暴和被比基尼之中，选择了后者。这对她来说，并不真是愉快的日子。
出于种种原因，我没办法把这层窗户纸点破。我只是尽可能地想说，其实，这就是层窗户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