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文殊唯心 | 评论(0) | 标签:杨丽坤

在1959年的春天,两个东北口音的男人,来到刚刚成立3年的云南省话剧团,他们要为自己的电影找演员,在此之前他们也曾去过其它地方,但都没有碰见满意的人选。如果要放在今天,这事其实没那么麻烦,打开电脑,敲敲键盘,就会有无数应征者自己找来,个别奔放的还会含蓄的表示愿意为艺术而献身。用还是不用,一个指头在enter还是delete之间选择就行。但在当时,只能自己去找,而且还有一个人给他们下了一个有些添乱的要求:这个戏最好用云南当地的演员。要知道,当时云南电影制片厂刚刚组建,别说有经验的演员,能把普通话说顺溜的都没几个,但是,这种站着说话不腰疼的要求他们必须遵守。因为这个人叫周恩来。不过,从电影上映后的情况来看,他要求所达到的效果超出了人们的意料,不但打动了中国观众的心,还先后在四十六个国家上映,在中国的电影史上创下了纪录。这部电影叫《五朵金花》。而那两个东北口音的男人,分别是导演王家乙与摄像王春泉。

旁白:电影《五朵金花》讲述了这样一个故事,云南大理的三月街盛会,使一对白族青年阿鹏和金花相识并相爱。他们在蝴蝶泉边定情,相约明年再会。第二年恰逢花开时,阿鹏如期而至,但他不知金花的姓氏、地址,闹出了一段段有趣的误会。痴情的阿鹏寻便了苍山洱海,最后在定情的蝴蝶泉边,阿鹏终于找到了他心爱的金花。这部电影一经公映,立刻成为了当时中国最受欢迎、最轰动的影片之一。

这个剧情在现在看来有点扯,太不符合主流价值观。简单的来说,就是女主角在过年的时候去逛街,中途自己的车坏了,一位宝马男,也就是男主角好心的帮助了她,不过那宝马他是骑着的,不是开着。然后到一个叫蝴蝶泉的地方,两人对唱情歌,表明都看对眼了,约定一年之后再会。然后过了一年,男主角无比痴情的开始了他的三千里寻花记。只是见了一次面,就坚定的认为是一见钟情,这还可以让人理解;但见一次面之后就立一年之约就有点不近人情。正常的不应该是看星星,看月亮。谈艺术,谈理想吗?最不济的还发发短信,聊聊QQ,交换个MSN什么的。刚见一面就说一年之后再见。按照现在的思维来思考,这明明就是表达最好不见吗?碰上个别豪放的还会问一句:“姐们,你是我的冤家派来玩我的吧”。

但你又要知道,在那个年代,有一种人,叫单纯;有一种爱,叫信任。无论我们现在如何的不相信,他们就是在用行动表明一切皆有可能,而且也感动着无数看过这部电影的人。

赵履珠:他们有的人看了十遍,有的看了五遍。

谭尧中:那个年代就是南种橱窗里头全是五朵金花的照片在里头。

黄永华:不知是大理使金花出了名,还是金花使大理出了名。我记得周恩来总理在观看了《五朵金花》这部电影之后,就说了那么两句话:美好的民族,美好的生活。

王公浦:有一个评论家台湾的说了几句话。说:五朵金花是大陆最好的宣传片,说是不讲政治的最好的宣传片。

电影确实是叫好又叫座,但那是之后的事情。在此之前,他们还是继续为选角头疼着。导演王家乙与摄像王元春来到云南省话剧团后,还是沮丧的发现,虽然配角、与备用都有谱了。但主角还是没有合适的人选。这时一个声音很适时的响起,具体发出声音的人是谁其实已经不重要了。这声音喊的是一个人名字,而这个不知道是谁的人却改变了这个被喊者的一生。

电影《五朵金花》中扮演积肥队员的殷佩娴当时她正好和好朋友杨丽坤一起擦玻璃。

殷佩娴:当时王家乙导演来歌舞团挑演员。我们不知道,我们小演员,搞卫生,打扫卫生排练室,就爬到窗子上面去,我是在那上面抹玻璃。

旁白:这时有人叫杨丽坤,只见一个姑娘应声抬头,一张纯正的面孔映入王家乙眼中。王家乙兴奋不已,在试了几个镜头后便决定,《五朵金花》中最漂亮的那朵金花就由杨丽坤来演。这一年杨丽坤只有18岁,1941年出生,彝族。

别看已经18岁了,可愣是没谈过一次恋爱。如果换到现在,男朋友估计都换了好几个了。可这是一部讲爱情的戏啊,没谈过怎么演呢?斯坦尼斯拉夫斯基《论演员的基本修养》里,主张的是一种唤起相同情境回忆的表演方法。这对于杨丽坤来说该怎么唤起呢?不过没事儿,杨丽坤秉持着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的精神开始看书学习怎么恋爱。可惜的是,那时候三毛、琼瑶阿姨都还没有出名,要不念几句“山无棱,天地合,才敢与君绝”还不把其他人给震了。可是她看得书又好像太偏了一点,不是情啊,爱的。反倒是陀思妥耶夫斯基的《死屋手记》、《白痴》之类的书。有些确实涉及到了爱情,但她更多的是被小说中其它一些思想受到感染,并或多或少的影响了她后来的一生。

旁白:18岁的杨丽坤第一次演电影,就获得了巨大的成功。回到云南歌舞团后,她经常要和歌舞团的其他成员一起出席各种接待上级领导的活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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殷佩娴:那么每次跳舞呢,我们团里面领导就要叫大家换衣服、化妆,要穿好看一点。

旁白:杜丽华和杨丽坤同在一个歌舞团,她发现杨丽坤的做法与众不同。

杜丽华:她就穿双布鞋,穿的那种土布的那种中式的那种衣服。一条布裤子。她觉得好像是跟自己的领导,好像就像自己的长辈一样,何必要穿的那么花枝招展的呢。她就这样。结果人家就看不惯她,就觉得她故意要这样做。

旁白:杨丽坤的好友殷佩娴却能够理解她。

殷佩娴:她不会觉得我演戏,我了不起,有什么架子,搞那种吹吹拍拍,弄虚作假,没有这个。

旁白:然而并不是所有人都这么想。杜丽华就听到了闲言碎语。

杜丽华:说她骄傲了,就说她个人主义,说她太突出怎么怎么,实际上就是给她一个说的难听点,就是给她一个警钟。

成年后的杨丽坤在团里吃得不是很开,一部分是因为有点不合群,一部分是因为演了《五朵金花》就火了,人怕出名猪怕壮嘛,这一火肯定也让很多的同事心里窝火,然后各种羡慕嫉妒恨。而这时《阿诗玛》剧组,又找她去上海演女主角。她特别的高兴,因为终于可以尽情地跳舞了。但也更遭人嫉妒,回到昆明后,她急切的等待上映的消息,但等来的结果却大大超出了她的预料。

旁白:电影《阿诗玛》取消公映,并且和电影《五朵金花》一起遭到批判。这件事情是杨丽坤所无法接受的

黄晓:她这个人就是这样的,为人正直。她为艺术的事情,为真的事、美的事,她一个人就站起来了。她说,周恩来总理讲,《五朵金花》是好电影。假如江青同志讲这个是坏电影,那江青同志就不配做文化的旗手。

殷佩娴:我们所有坐在底下的都觉得她太敢讲了,讲到我们心里了,我们是不敢讲的。

黄晓:好了,一下就抓上去,要她跪。她不跪。按下去,打她。

旁白:这一年是1967年,杨丽坤在批判大会上说了这一番话后,她的人生被彻底改变了。

赵季康:斗她的时候,是把乒乓球串成一个项链,挂在脖子上。这个“文化大革命”相当的利用了人的天性里边最恶的一面,就是嫉妒。

旁白:此时的杨丽坤处境非常艰难,白天的批斗、晚上被关在地下室里。她开始反抗,用一种特殊的方式反抗。

殷佩娴:她就在那儿唱,唱《白毛女》:我要活,我要活。你要什么东西,我要什么,你要斗死我,还是怎么就瞎了你的眼。

殷佩娴:她就发现她的窗子外边有一颗树,飞来一只鸟。那个鸟在上面叽叽叽叫,对着她。又加上那个老太婆在那儿哭,哭她的儿子怎么怎么惨。她就一下子就懵掉了她说,她跟我讲的是这种,一下子就好像是思想上就全懵掉了,昏掉了,不知道想什么了。就这样她就不清楚了。

旁白:从这时候起,杨丽坤开始精神失常。她的批斗时间实在是太长,从1967年到1970年,差不多整整四年的时间。批斗,挂牌,游街,针刺,关押,罚跪,捆绑,这些是四年中每天都在重复的折磨。与她一起被评判的歌舞团演员、电影《五朵金花》的演唱者:赵履珠眼看着这一切发生,不知如何是好。

赵履珠:最后还是她的姐姐黄晓给周总理写了一封信,就说她的妹妹我杨丽坤怎么在这里受迫害,怎么得的神经病,周总理好像写了一个指示下来,就说她的病一定要去医。

旁白:1970年,杨丽坤被送进云南省长坡精神病院。

精神病院在常人眼里是一个会引起人恐惧地方,而在那个年代,对于杨丽坤来说,却是最好的避难所,她慢慢的开始好转,开始恢复。家人也慢慢的从担心她的身体状况,转而担心她的终生大事。但一个反革命,还是一个神经病,而且已经28岁,谁会要,谁敢要?不说别的,这种条件谁敢介绍?不过,庆幸的是,有一个人站了出来说,我敢。这个人是杨丽坤的好朋友陈泽涛,而他马上想到了另外一个人,他的好朋友唐凤楼。陈泽涛把实际情况一五一十的告诉了唐凤楼,唐凤楼还是表示那还是先见一见吧。但这第一面,还是让唐凤楼有点不敢相信。

唐凤楼:人很胖,而且脸特别胖,眼珠子眼白都黄了,脸色呢黄,那种黄还带着一种枯黄,一种病态的黄。穿了一件很朴素好像褪了色像劳动布的衣服。第一次印象我太深刻了。给你感觉,虽然她这个人不好看,但是给你实实在在的,和你在一起的时候,你感觉到是个非常很善良的人。

旁白:1973年唐凤楼用自己保管的公章偷开了介绍信,他决定与杨丽坤结婚。然而在领完结婚证后,杨丽坤在回家的路上,突然站住了。

唐凤楼:拉着我的手,她说唐凤楼,我想要跟你说,我骗你的,我当时一愣,我说不能理解什么病。她说我病没好。

唐凤楼:那个太阳从后边照过来,两个影子就在坑坑洼洼这样慢慢的往前移动,我心理想,以后这两个人在一起就这样,大概要有相当苦一段时间了。果然不错,一苦就苦了近三十年。

1973年5月22日,在上海徐家汇路345号的唐家,举行了简单得不能再简单的婚礼。既没有摆酒,也没有请客,仅是家人围坐吃了顿晚饭。身着一套卡衣裤,脚穿猪皮丁字皮鞋的杨丽坤,终于找到了那个托付终身的人。太受伤的人需要太多的爱怜,杨丽坤对唐凤楼的信任更像是一种依赖。我会小小地爱你,但请你不离不弃。她不敢见生人,做决定之前总是习惯性的先看看唐凤楼,征求他的意见。这三十年当中,唐凤楼为了杨丽坤搬过几次家,换过几份工作,为养家糊口下海经商。他很早就从医生那里知道杨丽坤的病根本无法痊愈,连他们的媒人陈泽涛都开始思考,介绍他们结合是否害了唐凤楼。而唐凤楼则用他的行动在表示,爱她,便足够。

2000年7月21日早晨,杨丽坤在盥洗室门口微笑地看着丈夫刷牙洗脸,还伸出手轻轻划过这个伴随她30余载的男人的脸颊。当天18时30分 ,杨丽坤去世。享年58岁。在上海的墓碑被设计成一张《阿诗玛》上映的电影海报。唐凤楼在妻子的墓志铭中写着短短的几句话:你悄悄地离去,什么都没留给自己,执着和善良铸就一个悲惨故事。

字幕:无意苦争春,一任群芳妒。零落成泥碾作尘,只有香如故。

——陆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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