盖茨阻碍慈善？
李华芳
看了很多国内的评论，有各种对“巴比宴”匪夷所思的质疑，其中最骇人听闻的莫过于“盖茨劝捐导致慈善的标准提高反而可能阻碍慈善事业的发展”。
这篇文章原来是想说，盖茨和巴菲特在商业上成功得益于自由市场，现在又大幅捐赠，说明自由市场其实能鼓励慈善。但盖茨捐了很多钱，这使得他树立了一个很高的标准，不仅在金钱上，也从道德上树立了高标杆。然后盖茨和巴菲特去劝捐，其他人就会拿盖茨树立的标准去衡量。一比之下就可能会觉得自惭形秽，不仅钱少而且道德水平也不高，只能让人退避三舍。所以把慈善和道德的标准定得太高，无益于善事。
这表面上看起来不无道理。我回头看了一下美国对慈善问题的研究，的确有不少研究说这个“挤出crowd-out”的问题。不过挤出效应大部分是说一个NGO如果接受来自政府的钱，那么来自私人的捐赠可能就少，相当于私人捐赠被政府支持给挤走了。
那么定一个高的慈善标准会不会也产生类似的“挤出”效应，把潜在私人捐赠的钱给挤出呢？要回答这个问题，得看一看盖茨捐完了之后，美国私人捐赠的数量是不是下降了。从最近两年来看，倒还真出现了捐赠下降的现象。2008年更是慈善重灾年，比2007年下降了2%，全美震惊，这是自1956年以来首次出现捐赠下降的情况。
不过这完全不是因为挤出效应，而是因为2007年开始的金融危机的影响，其后两年美国经济都在苦苦挣扎，现在稍微有一点点起色，但贫困人口增加了近2%，达到了15%，创下了政府有记录以来年度最大贫困人口增幅。贫困人口增加的数量与慈善捐赠下降的数量，基本上差不多，这也就是说，是因为人们变穷了得先照顾自己的生活，才直接导致了慈善捐款数量下滑。
而盖茨基金会成立于2000年，如果上述挤出效应存在的话，那么至少从2000年到2007年，私人捐赠应该下滑才是，但结果却是节节攀升。所以上述挤出效应的想法，恐怕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还有一个问题是，巴菲特并没有捐的比盖茨多。更不用说千千万万美国的普通人在超市里将零头凑成整数，捐出来作为各种公益资金的“微额捐赠”了。大家似乎也没有自惭形秽，退避三舍。也就是说，如果前头有一个富人通过市场致富，接着有捐了大把钱出来用于公益慈善，普通人大抵都会很敬佩像盖茨这样的人，决计不会怪他提高了慈善门槛之类的。而且即便他提高了慈善门槛，也不会产生挤出效应。
“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还忽略了一个非常重要的问题，就是“榜样的力量”。实际上，道德上的高标准不仅没有产生负面的挤出效应，反而会起到正面的溢出效应。欧克腾（Cagla Okten）和魏步德（Burton A. Weisbrod）10年前在《公共经济学》杂志发表了一篇论文，主要研究慈善捐款到底是受什么因素影响的。他们的研究发现，如果对慈善行为进行“定价”，例如捐得多就是品德高之类的说法，会对捐赠有负面影响。也就是说，捐款多寡不要跟品德高低联系起来。而直接的信息披露，则有利于扩大捐赠。
另一个重要的发现是，他们甚至否定了之前关于政府搞慈善就会挤出民间慈善的结论。这意味着在捐赠问题上，如果政府投入多，也会起到榜样作用，激励民间的投入。当然这在企业领域可能就是另一番景象了，国进民退，民营企业自然被挤出去了。而在慈善领域，这却可能变成一个榜样的示范效应，带动更多的捐赠。
所以“盖茨阻碍了慈善”这一说法是完全不靠谱的。不仅在理论上缺乏相应的逻辑，为什么前头有人高额捐赠后头人就不会继续行善了呢？没有逻辑链条支撑这一说法。而且这在事实上也站不住脚，在盖茨从事慈善业后，慈善捐赠的数量一直在上升，除了因为金融危机导致穷人增多的年份外。即便我们不说这部分是得益于盖茨作为慈善业榜样的力量在起作用，但恐怕也无论如何得不出“盖茨阻碍了慈善”这种耸人听闻的结论。
作者是上海金融与法律研究院研究员。
同题文章刊于《南方都市报》2010年10月29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