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一个宽容的绝不宽恕者。我对所有既成事实的过错以及泯灭良知的罪行、戕害生灵的纵容、背信弃义的虚伪和自我欺骗的丑恶,有永不饶恕的追诉——即便我选择了宽容而温和的方式。

我是一个懦弱而迟钝的麻木者。我的情感、我的思绪永远不及别人那样的快,可以从哀伤之中迅速振奋。我经过挣扎,才算从极度的悲耗之中挣脱,却依然见不得、听不得任何豪迈或光荣的字眼——即便我知道,跟随麻木的公众意识可以减轻对自我灵魂上的谴责。

我是一个失控的心理脆弱者。我面对巨大的灾难,面对天崩地裂,无法冷静、无法旁观、无法将这民族的悲剧上升为民族的英雄史诗。我仅是一个有血有肉的凡者,我患得患失、我没有防线——那些忽略我的人性而强行给我注入集体盲从意识的,请走开!

我是一个冷漠无情的旁观者。我不看、不想、不思考在表面之下掩藏着怎样的残酷和创伤。我爱护我的家人、关心我的朋友,甚至还不放弃追寻曾经的个人梦想。我为自己的淡漠而感到无比的羞耻——但总可以坦承的是,尚有无法强颜欢笑的良知。

我是一个尽量独立的思考者。我不理解孩子们为什么能在成为坟堆的废墟旁边,面朝电视镜头前开心地唱歌;我不理解在轰然倒塌的楼群面前,仅仅十天就能憧憬重建的美景;我不理解数层的钢筋水泥教学楼,为什么会在红砖青瓦的平房面前倒塌;我不理解屹立不倒的教学楼质量好的原因——竟然是因为建筑商人和工程监理、验收部门有矛盾。

我是一个忍重而自责的殉道者。我无法忘记苦难,无法忘记疏忽,无法忘记丑恶,无法忘记善良被贪婪和龌龊谋杀。我情愿永远背负道义谴责的十字架,我们都是有罪的人,除了地震,还有许多霉菌在肌体滋生,在毁灭这个正义的社会,在迫使众人的堕落沉沦——这么多的罪行中间,总有我的一份。

我是一个愤怒的刽子手。我憎恨一切丑陋和黑暗。我憎恨那比救灾工作还快的媒体禁令——不允许报道任何劣质教学楼的新闻!即便在几百名学生葬身的水泥大坟前面,有上千个肝肠寸断的父母在扒地呼喊;我憎恨教学楼承重墙里面塞满的木屑和报纸;我憎恨那从十年前就提上议程的动迁计划,在明知有地震隐患的情况下,十年期间却什么也没有干。我憎恨那些漠视人性的当权者,我漠视那些违心的新闻人——四川省内媒体内部规定,所有记者一律不得报道负面新闻,否则立刻开除,省内媒体终生不得录用!

我是一个嚎啕大哭的男人。面对祖国几千年来不断的厄运,面对人民一代代的痛苦挣扎,面对成千上万离开人世的骨肉同胞,我嚎啕大哭,我心痛欲绝。看到水泥块下面模糊的肉浆,看到废墟中挣扎伸出的小手,看到母亲绝望的眼神,看到父亲疯狂扒地而鲜血淋淋的双手,我嚎啕大哭,我心痛欲绝。我为中华民族太容易忘记伤痛而感到羞耻,我为中华民族太容易被迷惑而感到彷徨,我为中华民族不懂得自省,不懂得自责、不懂得吸取教训,不懂得自爱而感动悲痛。

我不是新寡妇、不是新孤儿、不是新鳏夫、不是新孤老。他们的彻身感触,我不能够完全知晓。我不是失去双腿的少年、不是失去父母的婴儿、不是失去孩子的母亲,我承受的伤痛仅是他们的万分之一,我永远也无法挽回他们曾经的幸福——为何不让他们好好的哭!

我为“多难兴邦”这样的民族鸦片而感到愤怒!我为“再大的灾难,除以13亿也不再可怕”这样无耻的言论而感到愤怒!

哪怕多一个人存活在世上,也是一份人性的温暖!

哪怕只有一个同胞死于冤屈,我,也绝不饶恕!!!

2008年,汶川大地震中死去的十万同胞永垂不朽!!!

1976年,唐山大地震中死去的二十四万同胞永垂不朽!!!

1975年,河南板桥水库溃坝中死去的二十三万同胞永垂不朽!!!

1958年,三年自然灾害中死去的数千万同胞永垂不朽!!!

1957年,右派运动中遭遇不幸待遇的十万右派永垂不朽!!!

1949年,三年内战中死去的500万同胞永垂不朽!!!

1945年,八年抗战中死去的三千万同胞永垂不朽!!!

1938年,黄河花园口决堤中死去的90万同胞永垂不朽!!!

1938年,长沙文夕大火中死去的上万名同胞永垂不朽!!!

1931年,淮河洪水中死去的20万同胞永垂不朽!!!

由此上溯五千年,在军阀战争、八国联军、太平天国、白莲教、满清入关、张献忠屠四川、蒙古灭宋、五代十国、安史之乱、南北朝、八王之乱、三国、楚汉相争、战国等若干次战争中死去的同胞永垂不朽!!!

在中华民族历史进程中,因地震、洪水、干旱、饥荒、瘟疫、战乱而死去的上亿同胞永垂不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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