廣東增城萬人騷亂驚爆深層民怨
廣東增城市新塘鎮大敦村爆發萬人騷亂,衝擊公安機構及機關大樓,焚燒警車,當局調派逾五千軍警鎮壓。事件的罪魁禍首是地方自治組織「治安保衛會」,長期以來亂收費欺壓村民及外來民工,一名四川攤販孕婦被取締時倒地,引爆長期積怨。治安保衛會負責人盧沃標事後行蹤不明。中國底層公權力組織腐敗普遍,成為深層次炸彈。

廣東省增城市新塘鎮大敦村六月十日起爆發連續三晚的大型騷亂,最高峰時約達一萬人,公權力機關備受衝擊,派出所警務室、村委會、治保會大樓和警車等被焚燒破壞,廣東當局從省內各地增援五千多名軍警進駐,廣州市當局指揮,進行多重的宣傳以及展示龐大的軍警實力,緊張局面暫告紓緩;不過事件的關鍵在於基層民眾積怨極深,對於地方的「治安保衛會」(治保會)的強烈不滿,已到達了臨界點,被視為這次騷亂的罪魁禍首,反映地方底層的危機。這顆埋藏著社會深層次矛盾的炸彈,隨時再度引爆。

一位在增城市新塘鎮大敦村工作多年的重慶勞工,望著有大批軍警日夜巡視看守的村委會大樓說,這次參與新塘騷亂的包括來自四川、湖南、河南、廣西等地的外來工,曾經兩度砸毀村委會大樓及治保隊隊長的房子,焚燒村委會內的汽車,反抗他們長期亂收費壓榨村民及外來工,就是要以以暴制暴的方式,宣洩長期被打壓所積累的怨恨,「討回公道」。

另一位也來自重慶的摩托車司機更說,治保隊在這次新塘事件中,從平常欺人極甚的街頭霸王,淪為過街老鼠,大快人心,但如果不從根本解決治保會在地方濫權霸道的問題,他斷定:「還是會有事情的」。

這次動亂的開端,可以說是一樁偶發事件,但顯示社會深層次矛盾,尤其是村治保隊埋在社會底層所引起的爆炸力,在全國都相當普遍,極有指標意義。

六月十日凌晨起,受電荒影響的廣州增城新塘地區陸陸續續停電,大敦村的製衣廠全部停工,休假的工人們三三兩兩,讓路上出現更多閒逛的路人。隆家福超市隔壁的藥店正在裝修,在門口空出一片地方,聚集了不少擺地攤的小販。二十歲的四川籍孕婦王聯梅也佔了一小塊地方,擺上牛仔褲開始叫賣,卻受到治保隊指責她非法佔道經營。

當時也在現場的小販告訴亞洲週刊說:「治保隊人員強行沒收她攤子上的牛仔褲,她就緊緊抱著其中一包牛仔褲不鬆手,治保隊人員便衝上前去想奪走那包牛仔褲,不料順勢拖倒了懷孕的王聯梅。」

這就是一個偶然。停電讓大批正在閒逛的民工隨即湧來圍觀,其中來自四川的民工見到同鄉孕婦倒在地上情況不明,按捺不住一直對治保隊的不滿,雙方衝突一觸即發,整條街也擠滿越來越多抱不平的人,開始向前來支援的警察及警車拋擲礦泉水瓶及磚塊等,甚至附近的派出所警務室也被殃及。直到次日凌晨,警察才控制住局面,並抓捕了二十幾個涉嫌鬧事的群眾。

第二天上午,被捕群眾的親友聚集在村派出所的周圍,要求官方「給個說法」並放人。一位四川民工說,他們都為被抓進去的人不平。「治保會平時收外地人的保護費就和本地人不一樣,這次連一個孕婦不放過,還抓人?現在又拒絕回應我們,他們(村委會、派出所和治保會)就是相互勾結,官官相護!」憤怒的民眾先是砸爛了村委會的辦公室,燒了村委會的車和治保會平日沒收的「非法運營」摩托車,後又走上連接東莞和廣州的一零七國道,希望將事件擴大到鎮上,讓鎮政府主持公道。

治保會是群眾自治組織

治保會原是中國憲法法定的群眾性自治組織,根本任務是「保一方平安」;但屬於新塘鎮大敦村村委的治保會,不論從外來民工或工廠老板眼中,都非常負面,常要求民眾繳交很多費用及罰款,需索無度,被視為「黑惡勢力」,有廠主甚至稱他們為「有牌爛仔」。

大敦村治保隊由五六十名本地人組成,隊長是外號「標哥」的盧沃標,在村中有錢有勢,一位外來工說,這支隊伍平素行事霸道,有一回他騎自行車在村路上,忽然被後面治保隊員騎著的兩輛摩托車追上並截停,下車就斥罵「怎麼明知我們都不讓路!」他把這事向村派出所投訴,但派出所不聞不問。

治保巡村常以「佔道經營」為名,強收「管理費」,據稱當地人擺攤要收人民幣二十元(約三美元),外地人則要四十元,拒付或者付不起的,會遭暴力對待。一位四川大媽說:「有位本地人的兒子是個智障,母子倆在街邊賣柑橘,他們(治保)上去就把橘子掀翻了,扔得一地都是。有位路人為他倆說話,他們就打,用鐵棍打,還四個人一起把人抬起來摔到地上摔了好幾回,最後就把人扔到派出所門前了事。十日晚驅趕擺攤的四川夫婦,對於大敦村治保隊來說,只是例行『小事』一樁罷。」

治保隊還被指可以在村中大行搜刮。摩托車上了交通部門出具的牌照在村中不夠用,治保隊要求車輛要有「大敦牌」,牌照由他們發出,辦一個大約需要一千多塊,但用摩托車送貨、月薪才千餘的四川工人說,牌照往往辦不到,於是治保隊就可以隨時查抄扣押這些沒有「大敦牌」的車輛,要把車拿回來就要交上兩三百塊,如是者,捉了罰,罰了放,放了捉,同一輛車一年能折騰個好幾回。另外,村中的外來工,凡在工作的廠外租房子住的,每人每月還要上繳十元的「清潔費」。

「惡霸」行徑不僅針對外來工和本地窮人,連在村中廠主也難逃,一位開廠已逾十年的工廠老板說:「像我這樣一個廠,一個月要交三千元給治保隊,小廠也要交三百。」新塘鎮號稱為「牛仔城」,大敦村更是該鎮內牛仔服裝產業最早形成的集聚地之一,富庶非常,從村頭到村尾是一家連著一家的織布、製衣工場,小數經長計,甚為可觀。此外,所謂大小通吃,連食店也不會放過,有川菜食店一份麵才五、六元,一份炒菜不過二、三十元,但店主說:「門市地鋪每個月要交達兩千」。

二零一一年六月是廣東歷史上一個躁動、混亂的月份。六日,是中國的端午佳節,也是廣東珠三角一年一度傳統「龍舟飯」開始的第一天。按往常習慣,東江兩岸的村民會從這天起,輪流在村廣場筵開百席,請親友同享「龍舟飯」,持續二十來天。然而今年,曾被喻為「東江明珠」的廣東省增城市新塘鎮大敦村卻再無昔日千人「龍舟飯」的盛況,取而代之的是一隊隊手拿盾牌,頭戴鋼盔,高度戒嚴的特警;大敦村民也再無「廣招親朋宴飲」的熱情,只剩下對這場「事件」的納悶和歎息。

新塘鎮是牛仔褲之城

增城新塘鎮位於廣州市東部,南與東莞市一河之隔,近年的牛仔服裝產業發展迅速,形成完整的產業鏈,被稱為「牛仔褲之城」,經濟高速發展。十三日傍晚,當長途汽車駛入廣州增城市新塘鎮境內,眼前的一零七國道新塘鎮段已被警員用鐵欄封閉,鐵欄後面則站著數位全副武裝的特警,汽車落客站也從以往的新塘鎮新好景酒店往西遷移到了一公里外的通達加油站,拉闊特警把守防暴的範圍。從大敦村開始的大騷亂,前一晚正「推進」到新好景酒店附近。

從通達加油站一路往「騷亂」爆發地的大敦村方向,主要街道上平均五十米左右就有六、七個警察駐守,每個橫街路口也都站著一隊警察,同時也有少量圍觀的民眾。當走到新好景酒店所在的十字路口,警力頓時增多,四個方向的路口旁都部署了嚴陣以待的警察和待命的警車。而十二日晚曾是少數滋事者衝擊目標的「富人區」——碧桂園鳳凰城,派出大量保安把守小區口,手持一米長的鋼管鎮守所有入口,截查人車,防範可疑人員進入。

同樣在通往大敦村的沿路上,平常熱鬧的街道,變得冷清,行人稀落。各村村口都被手持鋼管的村民封鎖,非本村人車,嚴禁進入,就連鄰村平常習慣借道而過的村民也不能倖免,均要破例繞道。有位烏石村的武裝村民對亞洲週刊記者說:「政府不來管,我們就只有這樣,自己走出來,『保衛家園』。」

相對於比較貧窮的烏石村要由村民自行武裝「保衛家園」,富庶的大敦村村口,卻「換成」了大批武裝警察。十來米寬的路口被警用路障封閉,只留下兩個小口供車輛行人出入,全部嚴格檢查,往往都需要對所有乘客檢查身份證,其中對於四川籍人員的排查似乎最為仔細,載有四川人的車輛甚至會被要求打開後備箱檢查。

大敦村有如大型戰場

整個大敦村,儼然成為一座大型戰場。村中街道、廣場、路口,隨處可見全副武裝的武警和特警,大敦村派出所門前的廣場上也停放了數輛運載「兵力」的客運大巴,緊張的氣氛讓人不寒而慄,估計總共進駐了接近五六千名武警和警察,下午還沿著主要幹道邊操邊唱,展現震懾效果。當地一位製衣廠老板透露:「相信晚上不會再有人出來鬧事,現在大敦村一些製衣廠已經復工生產,但是接下來情況會怎樣,就很難說了。」

面對著這場十日由大敦村蔓延、被官方詮釋為「聚眾滋事」的騷亂事件,廣東省政府高度重視,責成廣州市政府嚴肅處理,廣州市政府乃在十二日上午召開新聞發布會向社會通報新塘暴動事件,呼籲民眾「不信謠、不傳謠、不圍觀、不聚集」,繼而市長萬慶良十三日上午召開大會,提醒各級黨政領導必須全力做好「維穩工作」,並由領導層親率現場小組,調集警力處理事件;另外,增城市委宣傳部並向所有各階層民眾散發短訊,強調「一切按照法律辦事,維護外來務工權益」。

鋪天蓋地的宣傳工作,加上軍警力量的震懾力量,新塘鎮包括大敦村十四日除了某些路面上仍留下暴亂時燒車的痕跡,已逐漸回復原貌,絕大部分工廠也全面復工;可是平息背後,深埋地下的炸彈是否已經徹底解破,卻廣泛受到疑問。

一位製衣廠老板說:「貧富差距太大是深層的問題,但更明顯的是村治保隊經常這又收錢那又收錢,太霸道了,上面(官方)應該會請治保隊的頭兒來埋單(算帳)。」

跨出大敦村後,整件事件的性質卻似乎開始發生變化,不再是單純的民工抗議事件。多位大敦村民工告訴亞洲週刊說,十一日以後村外的事情,他們根本不清楚,「鬧事的人好像也不光是我們同鄉」。同時,村裏的形勢也在惡化,憤怒的民工在當晚一把火點燃了三層的治保會樓,停在村裏的十幾輛警車和巴士也被焚毀,部分公共設施遭到惡意破壞。

十二日上午,廣州市政府召開新聞發布會向社會通報新塘暴力事件,並由當事人王聯梅丈夫唐學才出面澄清夫婦二人被打死的謠言。然而政府未能撲滅騷亂的火焰,到晚上,一零七國道附近再次出現聚眾打砸,一位目睹事件的居民告訴亞洲週刊說:「有一些赤裸上身的年輕人向警察和警車扔石頭、礦泉水瓶,也不知道這些人是哪來的,還去燒警車。警察倒是很克制,沒有去打他們,但聽說有警察被砸傷了。」一位在新塘開的士的湖南司機認為,有些人就是來趁火打劫的,他公司裏至少有六部車被手裏拿水喉的人攔下來,先讓司機交出錢財,再擊碎擋風玻璃,「有個同事被劫了兩次,第二次沒錢了就被歹徒把頭打破了」。還有部分私家車也遭到持水喉歹徒破壞。

是黑社會趁火打劫?但村裏的商舖店面這次完全沒有受到衝擊。是民工趁機宣洩?是仇富?甚至有指是某些大老闆買通黑幫借機「給點顏色」給治保會看?騷亂雖然已比較平靜,新塘鎮民眾仍然各說各話。倒是對於治保會的不滿,從外來的勞務工或是工廠老板,都是一致的。

在村委會附近一家製衣廠裏的四川籍工人小郭說:「事件在十日開始時,聚集的群眾可能是以四川外來勞務工為主,但是後來就不排除有外來人了,又可能是拿到錢的,或是混的,像前兩天都戒嚴了,還敢到處搞的,肯定是有組織的,但是我看這裏的治保隊有些東西不讓大家接受,也是很重要的出事原因,現在就算說壓下去了,民怨還是會有的。」

全民都要向治保會繳款,沒完沒了,積怨自然是跨階層的;大敦村市面十四日逐漸恢復原貌,駐守的警員也逐漸減少,倒是治保會所在的三層樓房被燒得烏黑清晰可見,窗戶玻璃全部破碎,樓前的圍欄也被砸彎了,門外坐著三位警員,緊盯著每一位過路的行人,對面大概七十米長的行道上全部圍欄,還駐守著約五十名警員,似乎代表著當局還擔心治委會還會再受衝擊。

新塘鎮騷亂事件雖然暫時平定,民眾的竊竊私議卻顯示社會對官方言論的高度不信任;廣州市政府十二日高調通報事件中沒有人員傷亡,卻仍常聽到十六歲男孩被活活打死的傳言;當官方言論不斷強調企業會得到合法的權益保障,多位廠家經過這次騷亂事件後,都表示「多少會擔心」,甚至當政府讓騷亂源頭主角王聯梅現身表示母子平安,很多聲音竟然「斷定」是找人假裝的……。

截至六月十三日晚間,駐守於增城市新塘鎮和大敦村的警力達到五千多人,主要由從廣州調派而來的防暴特警、維持治安的民警、以及協助保衛的協警組成,平均相隔五十至一百米,守衛新塘鎮和大敦村主要街道和政府部門。另外,從廣州軍區武警部隊派遣到新塘鎮和大敦村的士兵也達到一千五百人左右,部分沿街巡邏,部分駐紮在各交通要道。在新塘鎮新好景酒店附近的新塘中學內,則停放了約二十輛軍車和十餘輛警車、救護車。

軍警面對示威者表現克制

所有在鎮上村中駐紮、巡邏的特警、武警,均統一頭戴鋼盔、手持盾牌,防衛武器則只有警棍而未見荷槍實彈的警戒。消息來源透露:「此次警方面對示威者的打砸、襲擊,都採取極為克制的態度和行動,他們要砸警車就讓他們砸,要燒警車就讓他們燒。」因而到目前為止,還沒有人員死亡的報道。

根據官方的說法,六月十日當晚,孕婦和治保會人員起糾紛後,新塘鎮領導和當地派出所迅速派人趕到現場進行調解。但另有村民告訴亞洲週刊,實際上當晚警察遲遲未到,大概過了快一個小時才到現場。六月十一日上午,大批群眾聚集在村派出所周圍要求放人未果後,開始攻擊村委會和治保會等機構。村民透露,出事後,治保會主任盧沃標和家人就行蹤不明,平日直接領導盧沃標的大敦村村委會主任盧錦秋也沒有再露過面。

六月十一日上午,增城市市委書記徐志彪到醫院看望了孕婦王聯梅,並將該片段在次日的新聞發布會上播出。六月十三日下午,增城市政府召開新塘鎮企業家落實維護社會穩定責任大會,要求各企業加強管理。六月十四日上午,廣州市委副書記蘇志佳、增城市委書記徐志彪和增城市市長葉牛平等到大敦村和久裕村走訪,了解當地生產和生活情況。這其中都不見新塘鎮及大敦村領導人的身影。

來自重慶的摩托車司機談到事件時,更語帶諷刺說:「這次事件算甚麼?跟『六四事件』比較,這次的規模實在是很『小』,所以那時要出動軍警,大規模鎮壓,這次呢,最多捉幾個人吧;不過當然,事情發生都是有相同原因的。」(宋漪卉、黃昱、王菡、許京立參與研究)■


本文由自动聚合程序取自网络,内容和观点不代表数字时代立场

定期获得翻墙信息?请电邮订阅数字时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