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一位特别的sin君,如果他是一位先知,如果他能在身处制高点的畅快中突然莫名地感到一股死亡般的静寂,如果他能感到那静寂中有一股力量正在默默地等待时机,等着把他拽向万劫不复的深渊,那如死神镰刀般闪着诡秘银光的深渊……

 

 

我们都是三角函数

 

文 / 周雨霏(中国人民大学)

 

“其实任何人,在经历时,都不会知道自己正在经历一生中最幸福的时刻。也许一些人在某些欣喜若狂的时刻能够真诚地想到说,‘此刻’他们正在经历一生中那个金色的时刻,但他们依然会相信,他们将在以后经历比这还要美好和幸福的时刻。因为特别是在青年时期,就像没人一边想着今后会更糟糕,一边来继续他们的生活那样,如果一个人幸福到能够幻想自己正在经历一生中最幸福的时刻,那么他也会乐观到认为将来也会很美好。”

——奥尔罕·帕慕克《纯真博物馆》

 

然而最后一句是我所不认同的。“如果一个人幸福到能够幻想自己正在经历一生中最幸福的时刻”,他不会“乐观到认为将来也会很美好”。如果他是真的斩钉截铁地意识到自己此时此刻就是最幸福的(并且如果他的第六感通常准到爆的话),那么这幸福所带来的,就不会是“乐观”,而是彻底的绝望。

假如有一位sin君,假如他的预期寿命只有2π岁(三角函数也是要死的啊)。他来到他人生的π/2岁时,即来到了他人生的巅峰。他像处在一趟过山车的最高点,整个游乐园的景色尽收眼底。天朗气清,风吹过他的衣领和发梢;阳光灿烂,甚至看得到上帝就坐在邻座。抬头伸手可以摸到天,低头可以看到cos君还过着他那每况愈下默默挣扎的苦逼日子——他怎能不感叹:“啊,我真是太幸福了。”

然而作为一只三角函数,而不是画三角函数的人,sin君不会意识到,这个时刻就是他的“最”。他能意识到的只是“真”和“太”。他甚至可能一瞬间以为自己其实是tan君,以为今后的路也是一路飙升的。所谓“前途无量”。

可是如果,他是一位特别的sin君,如果他是一位先知,如果他能在身处制高点的畅快中突然莫名地感到一股死亡般的静寂,如果他能感到那静寂中有一股力量正在默默地等待时机,等着把他拽向万劫不复的深渊,那如死神镰刀般闪着诡秘银光的深渊——那么他才有可能会意识到,这一刻正是他一生中,最幸福的时刻。所谓最幸福的时刻,就是从今往后都没有了。

然而正是这对“最幸福的时刻”的觉悟,毁了这“最幸福的时刻”。又有谁能同时体会着最深的幸福与最深的绝望呢?所以啊,人生中“最幸福的时刻”,其实是不存在的。若是发生过了,也只能是在回忆里想起——“那年我……唉那会儿真是……现在真是……”;若是正在发生,你也体会不到——“让我们期待明天会更好!”;若是体会到了——好吧,这你才意识到你其实是在打乒乓球,击球越漂亮,球飞得越远——而对方选手却悄悄逃走了,他不会再帮你把球击回来了。你一个人站在原地发呆。

有一天有人跟我说,“你正处在你最美的年纪”。后来我才意识到,这其实是一句无心的诅咒。

“那一天我21岁,在我一生的黄金时代,我有好多奢望。我想爱,想吃,还想在一瞬间变成天上半明半暗的云。后来我才知道,生活就是个缓慢受锤的过程,人一天天老下去,奢望也一天天消失,最后变得像挨了锤的老牛一样。”

那一年刘和珍君22岁,出门前她把看了一半的小说折了一个角,放在床上,想:回来再看。床上还放着隔壁班男生写给她的一封信,她瞄了一眼信封,想:回来再看。然后她就出门去了,迈向她的黄金时代。

那一年我19岁。还有两科就考完期末考试了。还有5天就可以和男友相见。还有5斤就可以减到标准体重。暑假里,会有云南,会有德国和奥地利;暑假之后,会有台湾和国立清华。我是多么幸福。我还有好多奢望,想爱,想吃,想学知识,想云游四方。我们真是太幸福了,幸福到我愿意相信属于我们自己的黄金时代正在降临,相信一个更加美好、更加幸福的未来在前方等待着我们。

幸福到相信我们都是tan君。

 

 

(采编:徐超;责编:黄理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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