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不到的是,都踏進後工業社會了,我們的社會還有鄉愿文化這些事。
說的是國人對選舉別有不同的况味,香港這邊廂的一齣鬧劇開始朝着悲劇方向發展,
勸進說和勸退說互相並行,唐英年梁振英的欲拒還迎忸怩作態,令人感到嘔心討厭之餘快要棄之如敝屐;
兩個都是打開半條門縫偷瞧外面觀眾反應才決定走什麼台步。這場戲到今天應該落幕了,再搞下去,用陰謀論看,包管香港巿民從此聞選舉色變。
對岸台灣也有類似的劇目,巧合的是,也是有着所謂勸退的說法,馬英九雄心壯志要斬旗拔寨連任總統,
冷不提防都是藍營的宋楚瑜出來說要選一回,藍營裏面急得直跺腳,認為這樣下去只會讓民進黨蔡英文冷手執個熱煎堆。
他們這種想法據說是有根據的,因為十一年前的大選,便是由於宋楚瑜脫離國民黨自立門戶參選,分薄連戰的票源,以致陳水扁乘虛而入。
香港和台灣選舉都有勸退和勸進基因,誰還敢說台灣人不是中國人?

也許是文化因素,國人對「輸」這個字很忌諱,連帶「四」也因為同音而丟棄,政治上的失利更是吃不消輸不起。除了消極地不讀不念這個字,相對積極的做法便是減少敵人,以為這樣便可以必勝不敗。今天香港的梁營唐營面對的勸進/勸退文化,台灣也有,然而大家都只是追隨者,大半個世紀前,當國民黨還在大陸時,類似的情况早已有之,不同的只是於今尤烈。

大半世紀前已有之 於今尤烈

一九四八年,國民政府舉行第一屆行憲總統選舉,其實這次選舉也是小圈子,是國民大會幾千代表投票選出。蔣介石的算盤是他當總統,孫中山先生的兒子孫科做副總統,這一配搭既有政治實權的彰顯,雖然此時中共羽翼漸豐,但國民黨仍是中國執政黨,况且蔣介石是打敗德日軸心國的盟國巨頭,於情於理都是一時之選。問題在於副總統,桂系的李宗仁躍躍欲試,蔣介石視為心腹大患,因為桂系不是嫡系,蔣介石的計算很廉價﹕塞他一個「國民政府主席北平行轅主任」銜頭,打算讓李宗仁自行蔫了。

詎料戰功赫赫、在台兒莊一役大敗日軍的李宗仁一直沒有放棄,決心要和蔣介石爭到底。當年的蔣介石不僅權傾朝野更權傾全中國,有人放風叫李宗仁不要參選,因為沒有法子勝出云云。李宗仁自忖有實力,桂系子弟兵饒勇善戰,更有用兵如神的名將白崇禧坐鎮,諒蔣介石不敢胡來,決心參選副總統。四月二十九日,國民大會召開,李宗仁以一四三八對一二九五票挫敗孫科,蔣介石臉色鐵青,一言不發,走出會場。

一九四九年後蔣介石避走台灣,大陸上的教訓令他在政治上更抓緊不放,總統做了一任又一任,十年又十年,除了中途由嚴家淦當了三年零一個月的過渡總統,實權都在擔任行政院長的蔣經國手上。從一九四九年到一九八八年蔣經國去世這三十九年,台灣只出過三個總統,絕大部分時間總統都是姓蔣的一對父子,弄不好人們還以為只有姓蔣才能在台灣競選總統。在這三十九年間,每到大選,台灣社會就會湧出一批勸進之言,勸蔣家父子連任總統。在今年之前,回首前塵,這些勸進勸退之說聽來是帝王將相年代才有的封建文化,想不到這些早該隨民國成立而湮沒的幽靈死而復生,光天化日下在台北和中環出現。

這種勸進勸退文化沒有隱入歷史是因為權力慾。不要以為台灣民主之後便沒有這些,不同的是,現代的做法是把勸退煎皮拆骨鑲在繁複不堪的選舉條文裏——一九九六年,台灣第一次民選總統,當時李登輝聲望如日方中,既有國民黨傳承下來的政治法統,也有推倒兩蔣強人年代的政治新績,李登輝還不放心,他怕民進黨的黃信介。於是,當年的選舉條例裏忽然多了一條﹕總統候選人必須大學畢業。這一條例分明針對黃信介,黃畢業行政專科學校,和大學差一條線,與台大出身、美國康奈爾大學農業經濟博士的李登輝差了一截。不知是哪個智囊想出這條屎計,引起剛從威權政治走過來的台灣社會強烈反彈,各式批評調侃諷剌層出不窮,有建議說,不如加上「候選人身高必須一百八十公分或以上」,防止黃信介忽然得了榮譽博士學位後的衝擊,因為,就是如何神機妙算,總不可能讓一個快七十歲的老頭二度發育了吧。

今天一面寫這些舊事,縱然都是塵封的歷史,一面仍覺得荒謬不已。然而窗外的香港卻和這些不遑多讓。梁振英也好唐英年也好,這個星期的各類身段足以寫進新中國選舉史。辭職還是不辭職,參選還是不參選,一句話就可以說清楚,何苦把香港巿民的那股本來已經所餘無幾的政治熱誠當頭澆一盆冰水。有人說唐英年好,就請唐英年把政績政綱拿出來,讓人們看個究竟他到底是什麼料子;有人說梁振英好,也請梁振英把過往做過什麼講過什麼找出來給公眾參詳。我想起上次特首選舉,曾蔭權是志在必得,梁家傑的挑戰肯定徒勞無功,到後來二人卻合力做了一台好戲,比起這次的半推半就光門正大得多。

《基本法》狎玩至此慘不忍睹

如此的猶抱琵琶半遮臉,巿民不免衍生對二位疑似參選人的人格質疑。特首選舉是鐫刻在《基本法》的條文,以中共的文宣用語來說,那是「經全國人民代表大會莊嚴通過的香港小憲法,是基本法起草委員會窮多年之力完成、關係到香港七百萬巿民福祉的大法」,卻在今天的選前氣氛裏給狎玩至此,慘不忍睹。我非局中人,但如果我是北京中南海諸公,也會覺得難看,中共近年財大氣粗,但還是懂得說「與世界接軌」,不至於口裏咬着一塊口手裏夾着一塊眼中盯着一塊如此吃相難看。

香港近期就「問題」這一字眼出現爭論,先不說「問題論」的核心是什麼,而是紅色文化南來之後,「問題」和「進行」成為入侵香港最爛最不知所謂的兩個詞。若以這種文字來形容特首選舉及其有關事宜,叫法應該是「特首選舉問題」。中國語文裏,「問題」望文知義,在英語世界,「問題」有兩個譯法,可以是question也可以是problem,前者的對應是answer(答案),後者的是solution(解決)。今天香港的特首選舉,的確需雙管齊下用「答案」和「解決」來對待。毋須糾纏這樣說有沒有到達問題的核心,更不必說應該先討論香港這一刻需要什麼樣的特首才討論這次選舉的道德特質,毋庸兜兜轉轉,社會已經沒有耐性了。

特首選舉戕害 不能彌補

特首選舉已經對香港構成不能彌補的戕害,社會本來期許在這次選舉可以看到未來五年特區政府的施政理念,能否在極其有限的空間找到香港往哪裏去的答案、能否在這一答案中看到解決之道。然而這些都沒有,倒是把精力放在應該一人參選抑或二人參選,這些命題把大家的時間浪費糟蹋,選舉的意義成為遁詞。這種要精算師才能推算的博弈,全城七百萬人茫無頭緒;我無意用「悲情城巿」形容特首候選人提名前夕的香港,可是事實便是這回事,只要有差額選舉的地方,像香港今天那樣的情狀是絕對不會發生。說到底,香港是城巿而不是鄉鎮,市民要的是政綱而不是鄉愿。

歷史有的時候會發人深省。李宗仁看不起蔣介石,因為論兵法蔣介石不及李宗仁,論戰功更是無可比擬,台兒莊大捷是國軍抗日第一場大型勝仗,顯示中國人民反抗侵略的不屈決心。但政治上的蔣介石比李宗仁心狠手辣得多,唯一失算是的讓李宗仁當上副總統。蔣介石在李宗仁身上吃了虧,鐵了心不會再吃一次,一九四九年一月一日,蔣介石下台以謝國人,李宗仁接任,但蔣介石大玩文字遊戲,稱李宗仁為代總統而不稱總統。兄弟䦧牆,留下的是若干年後的口誅筆伐聊以自慰——李宗仁對蔣介石的最不留情批駁是一九四八年淮海戰役前夕,蔣介石用兵出錯,李宗仁是這樣說的,面對中共,「理應派一隻虎去,至少也要派一隻狼,結果卻派了一頭豬」。中華民國在大陸的國祚在這些文字中成為一段段不堪回首的零碎片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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