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五一十 | 老家

作者：秋叶 | 评论(0) | 标签:所见所闻

我毕业后在武汉工作，离老家不远，古人云：“父母在，不远游”，我父母在老家，逢年过节，父母总是要问我回家还是不回家。

从武汉回老家坐汽车只需要2个小时，但我也并不是经常回去。每次回去，也总是赶着长假的热闹，运气不好的时候，排队买票2个小时，市内堵车1个小时，坐车2个小时，都是折腾。

但能回来，父母总是高兴，所以有时间还是得常回家看看。要说忙，我也没真忙到那个份上，真正的问题是每次回家，我总是和老家格格不入。

宋之问写“近乡情更怯，不敢问来人”，这种心情我从来没有体会过。虽然17岁以后就离家生活，但一年至少要回去两次，老家的点滴变化都是清清楚楚的，但我知道，我和老家已经彻底的隔膜了。

我得老实承认，在城市生活了另一个18年后，我已经和老家无论是在精神上还是生活上格格不入，虽然老家也在现代化生活中一路狂奔，越来越像我曾经生活过的城市，但越是这样，我那些记忆越没有了。

老家有很多变化的。我小时候从家里到学校只有不到十分钟路程，路上有好几个池塘，里面长满了水草，春天可以去捞蝌蚪，下面可以捞虾，沿着马路两边有树，有的高有的低，总可以看到有的树上鸟结了巢。两边的房子都很老，很多是土砖房，我家就是土砖房，老鼠很多，所以养了猫，我家还养过鸡和猪，我看过小鸡破壳的全过程，我陪母鸡守着，现在想带孩子看，也不知道去哪里看。

夏天我在屋梁还有水沟里见过青蛇，偶尔还可以看到黄鼠狼，在土砖墙内外上我看到过很多虫子，看起来长得厉害的有蝼蛄，马蜂，螳螂，天牛，我们有时候专门去抓天牛，天牛这个虫子厉害，咬人，你从作业本上撕下一页白纸，给天牛咬，它可以一点一点用板牙咬开。初中我们做实验，要求解剖蝗虫，我们到河边草地里去抓，抓的蝗虫都是又大又肥的，大概有10厘米长，现在的初中生，只怕这门生物课实验得取消了吧？

夏天我们直接去河里游泳，河水清凉，沙滩上有贝壳的洞，还有小鱼，我们游的地方有挖沙船，年年淹死人，但我们小孩子还是经常偷偷去玩，家长有的管得住，有的管不住，小孩子玩疯了的时候其实对死亡没有太多畏惧感。

我很怀念夏天在庭院家家户户搬出竹床乘凉的夏夜，那个时候天上星星真多啊，现在看不到了，和城市一样。

我们小时候没有什么玩具，但是不缺玩伴，有些厉害的玩伴自己会发明一些玩具，于是大家马上模仿风行，比如弹珠，香烟盒折的画片，弹弓，用自行车链条做的手枪，像弹珠和画片，都是游戏时可以用来赢的宝贝，这些游戏教会我们一个最简单的规则：愿意参与游戏的人必须尊重游戏规则，愿赌服输。

我们那时候读书压力不大，作业也不多，也没几个家长陪着孩子苦学，我们有的是时间玩，小一点跳房子是我们大爱，再大点跑房子和斗鸡是我的最爱，跳绳或跳皮筋，鸡毛毽子是女孩子的传统节目，但男孩子一样也可以玩。初中的时候就流行哥们义气，一起打群架，比现在微博约架的简单多了，直接就一群人抄起棍子板砖上了。我老实，打架的事情总是听他们吹，真到上场的时候，我肯定早开溜了。

现在这些都是一些零碎的记忆了，回到老家，房子都重修了几轮了，土砖换成红砖，砖混换成框架，私宅变成小区，大门变成门面，跳房子的马路现在变成商业街，一天到晚熙熙攘攘的人流，早就不是东家长西家短的时光了。

记忆没有了，当年的玩伴也各奔四方前程，回家也是各回各的，难得联系或者懒得联系。回老家也只能和父母在街上逛逛，有时候很不自在，一路上陪父母走，在马路上不停和”熟人”打招呼，熟人们常常感叹哎呀你儿子孩子都这么大了，当初我们……. 这个时候尴尬的是我都不记得这些熟人该怎么称呼，只好陪着笑笑。

老家毕竟是小地方。小地方未必就没有大城市拥有的生活，比如电话电视宽带，大城市有的，小地方也慢慢有了。但小地方的人还是停留在人情社会，而我已经习惯在一个走在街头谁也不认识你的城市开始我的生活，或者所谓的事业。这个时候我又开始怀念城市街头谁也不认识自己的陌生感和距离感，我发现我还是喜欢这种感觉。

父母老了，是要经常回来看看，但和父母的隔阂也深了，倒不是感情，而是思想。我不愿意和父母讨论太多的问题，父母也总是那个态度，你管不了别人那么多，你先把自己过好就行了。

我的父母认为自己的孩子在外面混得好，自己在老家当然是非常有面子的事情，我觉得我们老家这样的父母很多，也不怪他们，他们这辈子心血主要就是我们，我们有没有出息当然是他们的光荣。

我出的几本书，父亲都要我带回家放着，偶尔上了报纸的采访，父亲也要我留着，别人家的孩子有出息，我家的也不错，我这也算是著书立说吧。

我其实明白，假如我能买部好车，亲自开车回家，然后从车上搬下大包小包的礼品，贵重到不必，就是这个热闹劲给别家看到了，做父母的自豪感就更到位了。可惜这方面我始终不觉得我需要衣锦还乡，我就是个普通人，尽量活得简单一点，再说我不是官又没发财，这样的排场的确没有必要。

但是到了老家，老人遇见未婚的就问另一半找到没有，找得对象情况如何？已婚的就是问哪里工作，收入怎么样，然后就是相约吃饭送礼还人情。亲戚朋友要是知道你混得稍微好一点，准会说，哎呀，你出息了，将来一定要照顾照顾你的谁谁谁，这种人情应酬我也完全理解，但是我做不来，想来这些也是一种地方生存技能，我弟弟对这一套就比我自如很多。

所以我回老家，和亲戚朋友也没有什么话，就是宅在家，吃几顿父母烧的菜，仅此而已。

我不会忘了自己的家乡，但是我的心离老家是越来越远了，这也是事实。

当年我们选择离去，的确没有想到，我们的根再也不是我们想找就找得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