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窗外的精彩,那些和我完全不一样的人们过着的同我完全不一样的生活。他们穿戴五颜六色的服饰,用陌生的语言唱着古老的歌谣,采摘叫不出名字的植物的果实,制作精美的工艺品……他们隐藏在群山之中,湖泊之畔;他们行走在冰雪之间,烈日之下。他们似乎总是那么热情好客,他们似乎总能以甘甜的美酒和丰盛的佳肴招待众人。 

 

环游世界的那个梦想

 

阮曼婷(同济大学)

 

 

Ich möchte ein Reise durch die ganze Welt, wenn ich Geld

德语课上“wenn”的造句,“Reise durch die ganze Welt”,老师在黑板上写下的这个短语,有一种隔世般恍然又熟悉的浪漫。

环游世界。忘了从几岁起,开始做这样一个梦。

从凡尔纳的热气球,到哥伦布的帆船,从杂志上的越野车,到电视里的飞机。

小小的蓝色的地球仪上标注着五颜六色的大陆,拿着玩具小人从一个个米粒般大小的名字上跳跃。起初在亚洲,一会儿就到了欧洲,纽约有自由女神像,埃及有法老金字塔,浩瀚的海洋要航行,无边的沙漠直接飞过,可以顺着赤道跑圈,也可以占着南极不动。地球仪绕着地轴转啊转,这世界的什么地方都想探索个究竟。

 

 

 

那是多久以前的事了,这个画面的主角是不是我已经记不清了,我只知道那个时候是多么的喜欢地球仪,好像有了地球仪就真的可以去到地球的每一个地方一样。

环游世界,这是一个多么让人愿意期盼的生动的梦想。

这个梦想好像在孩提时代就开始闪闪发光,总被写在一个又远又真实的未来后面:等我长大了;等我赚了很钱;等我有了辆跑车……

这个梦想总是被加上许多注解:和爸爸妈妈一起;带着家里的小狗;跟自己心爱的人……

这个梦想总是不停在扩充得越来越丰满,从简单的一个个地名变成采集来不同的信息构成的立体的景象:地理和历史课本上的介绍,小说里如诗如画的描述,电视上的生动的影像……

世界是一个多么大多么迷人多么神秘又多么开放的词汇,好像除了我生活的这个小圈,外面的一切都是值得探索的异域,好像地球那一边的风景总是比较漂亮,好像周围总有一扇扇小窗能让我窥探世界的秘密。

那个时候我每个周六晚上守着《正大综艺》,为的不仅是王雪纯那月亮般的微笑,最重要的是那一句“不看不知道,世界真奇妙”,那些窗外的精彩,那些和我完全不一样的人们过着的同我完全不一样的生活。他们穿戴五颜六色的服饰,用陌生的语言唱着古老的歌谣,采摘叫不出名字的植物的果实,制作精美的工艺品……他们隐藏在群山之中,湖泊之畔;他们行走在冰雪之间,烈日之下。他们似乎总是那么热情好客,他们似乎总能以甘甜的美酒和丰盛的佳肴招待众人。

十年前的春晚,孙燕姿和解晓东唱着那首我至今还记得的,《与世界联网》。

“想用长城的青砖连接埃菲尔铁塔;想用长江的波浪亲吻撒哈拉的流沙;想用鼓浪屿的琴石动听维也纳;想用尼亚加拉瀑布冲开我的香茶……”

这歌词将各地的风景剪下一个片段,如玻璃彩珠般串成一长串,念在嘴里像一句能召唤来飞毯的咒语。

如果不是地理实在学的太烂,也许我早就给自己规划了一条具体的路线。从祖国的首都出发,向西南方向一直旅行到东南亚,然后穿过中东朝欧洲一路行进,还要纠结去美洲到底是航海还是坐飞机……可是我连东南西北都搞不清,却还是想飞到遥远的彼方去和蓝眼睛的娃娃一起坐旋转木马。

我也忘了从哪时起我开始觉得这个梦想是那么不容易实现的。

似乎有那么一阵,时间变成了很奢侈的东西。没有那么多的时间用来胡思乱想,也没有那么多的空闲用来发呆嬉闹。

那段日子苍白的好像可以从日记本里剪去一样,又好像复制一页就可以粘贴成许多页。更可怕的事情是,即便后来有了时间,也没法静静的摊开一张素描纸用一整天的时间画一张画了。

 

 

 

我心里好像慢慢住进了一个懒惰又暴躁的小人,这个小人有的时候捆着我的四肢,软化我的肌肉,让我一点也不想动;有的时候又鼓捣我的大脑,捶打我的心脏,让我想大声喊叫。

这个小人更多的时候麻醉我的神经,让我常常停止思考。我睁着眼睛,好像看到了很多的东西,好像隐隐觉得这些东西背后藏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但我就是理不清楚。

到底是世界太复杂还是我太无知?

这个小人像寄生虫一样长在我的身体里,奇怪,我明明很想把它赶出去,却觉得有它在也许反而更舒服。

它就这样一直潜在我的身体里面,我用不同的东西喂养它,有的时候是热情,有的时候是耐心,有的时候是毅力……它竟然还偷偷的吃掉了我的梦想。

后来我就把环游世界这件事情忘记了。

环游世界,又不是非做不可的事情。我早就过了幻想着自己能成为探险家的年龄了。

坐热气球可能是哪里都去不了的,航海总会遇上致命的风暴,汽车不能爬山而且会抛锚,在野外碰上食人的部族还会用尖刀剖开你的胸膛……大人们早就说了,外面的世界是很危险的。

就算能找个安全的方法飞来飞去,满世界的玩一圈可是很大一笔费用,几百年的早餐钱省下来都不顶用。

如果我有幸中了五百万,我还是先买个房子再买个车吧,你看,五百万其实也没多少一样,中奖还得交税呢。

Wenn ich Geld habe, 我好像应该做些更实际的事情。

环游世界。世界那么大,我哪儿有那么多时间。

但,其实我是害怕了。

我们都在害怕着未知的东西。

未知的东西,就是自己心里的东西。

我们越来越大,心里装了越来越多的秘密。

我们变的害怕与陌生人交流,害怕受伤害,害怕失败,害怕别人异样的眼光。

我们经历的越来越多,与这世界的联系也越来越多,束缚越多,捆绑越多。

我总觉得脱不开身来,不带手机就没有安全感。

这样的自己,怎么走的远。

每天盯着电脑屏幕的我很少看电视了,偶尔看一看,总觉得电视背后藏着一个爱吹牛的大胖子。

《正大综艺》也改版了,“不看不知道,世界真奇妙”的口号被一群手舞足蹈油头粉面的人所取代,那些探索的激情被遗忘。

后来我是真的与世界联网了,我可以借卫星之眼观看西欧的地貌,也可以通过镜头的窗体察不同的文化,还可以通过视频影像旁观各异生活。

我也知道了这个世界残酷的真相。

自然灾害每年要摧毁无数人的家园;疾病和饥饿每天都在夺取数以万计人的生命;宗教和种族的冲突让人们无法停止杀戮;利益的争夺总伴随着无辜民众的鲜血……

海岛的争夺让一些边境的枪火和演习从来就没停过;民主和改革的战火从中东一直烧到非洲;债务危机卷起爱琴海的巨浪;以正义为名的战争挑起了更激烈的争端……

“外面的世界很精彩,外面的世界很无奈。”

世界太动荡,天下不太平。

最想环游的世界好像只在华丽的表象里面。

我几乎失了把这个梦想说出来的勇气。

但这个世界上从来就不缺乏梦想家。

 

 

谷岳和刘畅在2009年的夏天,完成了他们的《搭车去柏林》。

从北京的后海到柏林的布兰登布格尔门,飞机只需十几个小时,转机一次,但他们走了三个月,搭车88次。

1万6千多公里的延绵,13个国家的穿越,12中语言的障碍。

从维族大爷的三轮车到伊拉克老农的拖拉机,从吉普赛人的马车到德国老板的辉腾,从海拔三四千米的天山到荒野无人的中亚沙漠,从被战争创伤的格鲁吉亚到人口密集的欧洲古城……自由与浪漫带来勇气与希望。

离我更近的地方,我的一个朋友放弃大学毕业证书,切断与所有人的联系,去了自己一直想去的地方。

他以前对我说,很庆幸在小三峡没有消失的时候去看了那里的水流和山峰,在婺源还没有被开发的时候去看了那里的油菜花。

他曾经一个人从松江大学城骑车到苏州,他说他喜欢绕到小路上去取水,然后寻找到那些民风质朴的小村庄。

他喜欢落日也喜欢树叶,他看过很多很多的书也做过很多很多别人眼里的傻事。

他现在也许在云南,也许在内蒙,也许在西藏,他会沿着他心里那个环游世界的地图一直走,直到他梦想愿意停下来的地方。

最后一次聊天的时候他对我说,他最终的梦想是去法国当兵,他计划现在中国环游三年,然后徒步花两年走到法国,他有那么多的地方想穿越,可他只带了一双鞋。

那一次我为他那么开心的笑了。

“有些事,你现在不做,永远也不会去做了。”

做一个理想主义者需要付出多大的代价?

我们好像有太多借口让自己失去退缩。但还好我们有他们。

对自由的追求,对希望的坚持,对未知的无畏,对梦想的虔诚。

他们的故事可能无法战胜现实的残忍,但总能让我安静的思考最初的追逐,让我愿意寻找那些纯真和美好本来的面貌,让我觉得勇气又多了那么一点点。

 

 

 

那节德语课上完的那天晚上,环游世界的那个梦想又闯进我的心里面,那只地球仪如水晶球一般泛着晶莹的光泽,映着年少时那双纯净的眼眸。

我也许无法完全拒绝住在我心里的那个小人,我总抵不过时间对我的变化,总要面对这纷扰的世界给我的困惑与束缚。

但我知道总有一种方式可以松绑,总有一天我也会踏上未知的旅途。

未必要是环游世界,我只要不被困住,便是在整个世界的环游。

海子说:“从今天起,做一个幸福的人,劈柴,喂马,周游世界。”

 

 

采稿:王粤北  责编:黄理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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