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人陈序在《祭母文》里写:“清晨醒来,见母蒸饭。风箱哧哧,大锅熏熏,其心暖暖,其意懒懒。母喜于色,嗔声暖语,招于近身。伸取铁勺,放之于火,及至烧干,吹吹尘烟,些许油盐,二三鸡蛋,香味入鼻,喉舌涎涎,滋滋入口,心足意满。”大概道出了子欲养而亲不在的真谛,我亦多么怀念幼时清晨,伴着厨房炊具之声而醒,朦胧披衣,母亲已做好五更饭笑着催我和父亲上桌。
 

 

母亲的毛衣

 

文/终南俗人(清华大学)

 

 

近来寒风乍起,落叶知秋,翻箱倒柜,有一件红色毛衣,一时忘记何处得来,为何在此。及看到与父母合照,才记起乃是今年仲夏,母亲远道赴鲁探我时交与我,说是她从别人处质得细羊绒,以精细之工费数月织得。当时我竟不喜,嗔怪毛衣全是大红,埋怨“儿犹未到本命年云”。草草混于行囊,带回北京。

姑且一试,穿上身便不觉寒冷,轻薄柔软,抚之若无物,着身不觉缚赘,于是爱之不已。

一针一线,绵密精致,整整齐齐,上有细细的花纹路。毛衣是母亲手缝,母亲是人民教师,教书哺人已是非常繁忙。不知几何日夜,母亲在灯下,以白天写板书、批作业的糙手,做一针一针精细的活。不知有没有戳破过手,有没有缝到深夜老眼昏花,腰背酸疼?

这样想着,眼中似乎有点酸。
 

 

母亲出生在农村家庭,是家中大姐,下有二弟一妹。小时便多操劳,辅助家中田耕杂事,还要帮扶弟妹。二十多岁嫁我父亲,两年后产我。彼时父亲供职南京,母亲带了我住外祖父家。外祖父母忙于农事,少有闲暇,母亲一个人照料我吃奶、洗尿布、做饭,其中辛苦自不必言。及长,我又顽劣异常,惹事生非,不得安宁,亦全仗母亲四处斡旋。

大概小时吃够苦的人,多有得失之心,遇事常计较。我虽非淡泊之人,但于小事上不喜计算。外出或与人生不快,母亲会大声争吵,不肯吃亏,我却最烦此事,有时竟反相助外人,气得母亲半天说不出话。至我入京求学,母亲常常在电话中絮叨日常琐事,我却总不耐烦,往往三言两语说完,挂了电话,却又后悔。母亲观念,“学而优则仕”,于是冀望我以科举而入官场,我又不喜欢,亦常以此事生龃龉。故到今日,我与母亲仍常有不和,然不出二日,或我软言相求,或母亲致电叨叨,总能和好如初。

三春之晖,何克以报,自古皆然。汉文八岁封代,天寒地冻,国偏地小,母子相依为命。汉文感母薄氏之恩,终身存孝。母病,汉文为之试药,天感其诚,经年乃瘳。少卿未报母恩而身陷匈奴,汉武大怒,诛其全家,少卿闻其母死,常自叹哀伤,以是终身愤愤,不归故国。母亲在堂,四壁萧然,也是温暖之家,母亲已去,虽金碧堂皇,何人居之?

年少轻狂,以为洒脱,欲立四海之志,侠事行于九州,声名闻于诸侯。刻意与母亲保持距离,久之不通书信,遇事独自决断,人前不言母亲,以为这才是大丈夫,这才是独立自主。人至中年,反耳变得依恋母亲,一日之间三问候焉,大小凡事与母亲商量。读中年鲁迅致母家书:“小包一个,昨天收到了。酱鸭、酱肉,昨起白花,蒸过之后,味仍不坏。只有鸡腰是全不能喫了……但其中的一种粉,无人认识,亦不知喫法,下次信中,乞示知。昨天发风,才冷了起来,但房中亦尚有五十余度。”字里行间,尽是琐事,我却无一丝嘲笑,只觉得意味隽永。

前几日,临考托福,母亲来电,叮嘱多吃肉,睡好觉,每天做保健操云云。听说近来失眠,又教以“安神入睡法”,曰睡前以指尖自额头向后至后脑,按摩五十,要心无杂念云云。又说考前一天买好食物,以防考试饥饿,不能专注云云。终于不耐,说道“儿岂是十岁孩童耶?吃饭穿衣不知耶?”耳边戛然,我亦无语。良久母亲乃说:“好好准备,不要紧张。”轻轻挂断。

今日考完托福,外祖母打来电话,关切寒暖,并问考得如何。我问外祖母如何知晓我今日考试。她说那日母亲在外祖母家时告知,且说:“你母亲昨日早晨上方岩,为你考试拜胡公。”胡公者,永康人信奉,香火供之也。方岩虽不高,百丈仍有余,母亲近天命之年,如何在清晨上山,为孩儿祈祷许愿然?我之不肖可见矣。

从未敢想,若果真的失其所怙,我将何以处之。近来网上友人失母者二,其一男,其一女,皆婉转哀伤,如鸟失其林,无所依附。我观其文,自亦愀愀然心惊,怅怅然肉跳,汗涔涔,而泪潸潸,深恐此等不幸事突然降临于我该如何是好。

清人陈序在《祭母文》里写:“清晨醒来,见母蒸饭。风箱哧哧,大锅熏熏,其心暖暖,其意懒懒。母喜于色,嗔声暖语,招于近身。伸取铁勺,放之于火,及至烧干,吹吹尘烟,些许油盐,二三鸡蛋,香味入鼻,喉舌涎涎,滋滋入口,心足意满。”大概道出了子欲养而亲不在的真谛,我亦多么怀念幼时清晨,伴着厨房炊具之声而醒,朦胧披衣,母亲已做好五更饭笑着催我和父亲上桌。

我常心怀天下,想上致君上,下安黎民。我是否为了让母亲看到孩儿锦衣而归故里,光耀门楣?母亲尽管因为考试为我拜胡公,但她最大愿望,大概只是我安礽续胤了,一如给我起的名字。

看到爱马仕一款毛衣售价三万,和母亲与我的毛衣款式、花纹皆似,初时讥笑不止。后来我想,爱马仕也知道,世间最珍贵的,是母爱。
 

 

 

凯风自南,吹彼棘心。

 

棘心夭夭,母氏劬劳。

 

凯风自南,吹彼棘薪。

 

母氏圣善,我无令人。

 

爰有寒泉,在浚之下。

 

有子一人,母氏劳苦。

 

睍睆黄鸟,载好其音。

 

有子一人,莫慰母心。

 

 

(采编:应鹏华;责编:麦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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