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報專訊】一群年輕人正在佔領中環,地點就在匯豐銀行總行地下的通道,
有大學老師更特意帶學生到那兒去上課。
其實,每逢假日,外傭姐姐都會佔領中環,她/他們席地而坐,在城市的金融心臟野餐跳舞聯誼,
將平日難得停留只有汽車和中環人來去匆匆的偌大空間還原為公共,
形成一道香港獨有的風景線。
政府總部搬到海邊,原本承諾開放給公眾休憩的大公園,被揭發貨不對辦;
偌大的中環,難道只能容得下漫畫家小克筆下的一座座冰冷如機械人的金融巨廈?
還剩下幾多公眾可以佔領的人氣地方?這裏我們來檢閱一下。

99%人,只剩1%生活空間

中環的公共空間,本來不少。曾經在中環政府山上過班的學者陳雲指出,港英時期所經營的中環,由山上的兵頭花園(現稱動植物公園)開始,往下數是港督府、政府山建築群、匯豐總行地面廣場、皇后像廣場、愛丁堡廣場、大會堂、天星和皇后碼頭,由半山伸延到海旁都是公共地方。回歸後,政府總部加上鐵欄圍繞,公眾不再能自由進出;天星碼頭和大會堂一帶最草根的空間被推土機破壞得體無完膚,與政府合署西座一樣即將變成商業用途。

原本連綿大片的土地,被霸道的金融大樓和巨型商場切割得分崩離析;商業建築之間由一道道天橋連接,形成香港獨有的都市風景,卻架空了庶民街道生活。陳雲形容這是「管道社會」——點與點之間由管道接駁,人們被迫由一個目的地快速移往另一個目的地,行色匆匆,沒有停留的地方,不利示威集會等公民活動成形。

隨商業發展而來的一些補償性公共空間,如交易廣場平台、IFC商場天台花園、長江中心花園等,由私人地產商委託公司管理,一方面裝修得過分光鮮亮麗,令公眾不知道這是公共空間,怯於使用;另一方面保安手段苛刻得多,「在康文署直接管理的公園,他干涉你,你可以據理力爭,問他是依據《公園條例》哪一條來執法;私人管理的地方,保安員不准你坐、說你阻礙通道,都可以推說是上頭的意思。所以政府其實愈來愈傾向委託地產商管理,不用上身,是九七後刻意令公共空間萎縮的陰招。」

公共空間要有人用,才能體現其社會價值和意義。佔領中環行動也許正要喚起這種覺醒——在中環這片金融核心區,1%的人不止掠奪了99%的財富,更運用這些財富將珍貴的土地資源通通私有化,令那99%的人口只剩下1%的生活空間。

天橋當道 宰割街道生活

行人天橋系統由中環大地主置地公司於1970年代建立雛形,連接當時新落成的康樂大廈(今怡和大廈),與其他置地物業如遮打、歷山、太子大廈和文華酒店。1980年代初,交易廣場落成,政府建天橋連接置地的天橋系統,並向西連接當時的中環碼頭及上環信德中心;93年再擴建,經恒生總行大廈接駁至新落成的半山扶手電梯。1998年,IFC一期及機場快線香港站落成,部分沿干諾道中興建的行人天橋被拆卸,改為連接IFC。2000年後,政府再興建新天橋連接環球大廈與交易廣場,與1973年置地所建連接遮打大廈與怡和大廈、郵政總局的首條天橋並排而行。另外,皇后大道中的渣打銀行大廈和中匯大廈,亦興建了行人天橋連接置地物業,成為天橋網絡的一部分。

天橋系統的建立,主要因為中區交通繁忙,尤其干諾道中路段,完全實行人車分隔,提高行人與汽車的流動速度與安全性;商廈之間的小型天橋則方便租戶與消費者。然而,利用高架天橋連接商廈和平台花園,令行人與街道生活割裂,無法建立感情聯繫,亦是一種社會控制的手段。陳雲舉例,由中環核心區連接新天星碼頭的天橋、金鐘連接新政府總部的天橋,地面空間其實人流與車流都不繁忙,建天橋旨在將空間切割,像中世紀的古堡一樣,只要收起吊橋就可阻斷人民接近,或透過封鎖天橋將示威者與其他民眾徹底孤立。這種設計在民主國家的公共建築規劃是絕不會出現的。

噴水池阻集會

噴水池是另一種空間切割的萬靈丹。IFC商場對出的交易廣場平台、皇后場廣場、遮打花園,都有大型噴水池的存在;平日途人可以在池邊聊天閒坐,但示威集會時便會發覺,噴水池佔去了大部分空間,無法容納太多群眾,容易跌落水池成為落湯雞!另外,交易廣場平台的設計,有不少高高低低的石牆和地台;遮打花園被走廊與水池劃分成不同小區,令民眾集會時難以互相望到事件發展,都是空間設計上一些較為柔性和隱性的控制手段。相比起來,外國的國會、市政廳門口一般都會有視野遼闊的大廣場,只有一個噴水池在中央,其餘都是可供民眾聚集的空地。

由於鄰近立法會大樓,皇后像廣場和遮打花園多年來是社運抗爭的熱點。但陳雲預計,隨着立法會遷往新政總,因大樓將改為給最高法院使用,而在尊重法治的社會裏,政治活動不應干預司法,此地的社運角色將會衰落(可能還會有個愛護香港力量前往反對大家擁有司法覆核權吧!)。

天星社運搖籃

1960年代起港英政府為了將香港經濟轉型向工商業發展,着力經營「開放社會」,提高政府透明度,鼓勵民間認識和參與社會事務。電台phone in、城市論壇,官員落區講解政策的習慣都是那時出現;主要目的是令封閉的華人社群改變事事私下解決的習慣,學習配合社會制度、相信司法機關和找政府機構解決問題,建立與現代化社會的聯繫。

當時的天星碼頭一帶便是這種初期公民生活的搖籃,大會堂經常舉辦文化節目、關於現代社會的論壇講座,節目完結後人們便到愛丁堡廣場和碼頭一帶聊天討論,再坐船回家。那年代能凝聚一批對社會事務有激情的人,都拜這開放的公共空間之賜;著名的66年天星小輪加價騷動,及其他很多社會運動都在這裏發生。

自從天星、皇后碼頭被拆,此地不再成為交通樞紐,已變得人流冷清。郵政總局亦即將面臨拆卸,政府說它的保育價值不高,但它和旁邊大會堂的建築設計簡約樸素、無權威感,將該處連同新填海區變身為高檔商場,可說是以金融價值消滅了1960年代「開放社會」的象徵。

匯豐 碩果僅存的自在

位於政府山下的匯豐總行,位置可說是港英時期公共地帶的中心點,地面廣場屬公共空間,兩邊無商廈,街道活動因此沒有被天橋消滅,是中區難得有大批行人過路的地方。陳雲認為「路人甲乙丙」往往是運動成功關鍵﹕當年布拉格之春能凝聚到強大力量令共產黨倒台,因為他們在一個四周都是民居的廣場上示威,人們可以在家中、在日常生活裏目擊和談論事件,示威者可以直接帶動市民反應和感情投入,重要時刻由附近的民居擁出數十萬人上街,阻止坦克車開入廣場鎮壓。「Magic就是要在地面,有行人、有街坊圍觀和加入。與街坊隔絕了的示威只能成為media event,永遠只動員到同一班核心分子,那是經過消毒的公民生活。」

在中環活動的人大多有一個明確目的地,上下班、吃飯、購物,匆匆而過;匯豐總行地下是中環少數位於地面而又能讓人稍事停留的大型空間,附近有巴士電車站,旁邊有公園,也有小販檔和公廁,是個相對容易持久留守並讓大眾目擊事件的地方。

長江公園安樂?

另一個因為修整得太美觀而被忽略的公共空間,就是長江中心花園。窄長的走廊沿石級步上去別有洞天,平時只有熟路的中環人會在這裏吃飯盒和休息。今年4月公民黨特意號召在此進行連續3天的「瞓街」行動,其間舉行地產霸權研討會和預算案論壇,藉此讓更多人知道這處是可以自由使用的公共地方。採訪當日恰好有人在麻石上躺臥,安樂地睡午覺,除了我們的攝記立即舉起鏡頭外,一名匆匆走過的「西裝友」亦忍不住停下來掏出小相機,拍下這道難得的中環風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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