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到了弘一法师和丰子恺的“世寿所许,定当遵嘱”,看到了陈寅恪为学术用瞎的眼睛,看到了梁思成在建国初期为北京城描绘的富于远见的蓝图。光阴流转,风流总被雨打风吹去,斯人斯景难再相遇,但是,他们在我的心目中却共同组成了另一个有关民国的意象。和那个积弊难返,国祚衰微的民国相比,它是光明,普世而坚定的,宛如黑暗中的点点烛光,照着这个民族不至迷路。星光璀璨的学人学者,无疑是那时中国最美的收获,也是最为可傲的民国资本。新的思潮,新的气象,在沉沉欲睡的天空下,撕出一片启蒙的火光来。这个民国,我没法不爱。对比起很多万马齐喑道路以目的时代,这份爱便更多了一分。

 

 

两个民国

 

文/逍庭(东南大学)

 

1

在我自幼所受的教育里,49年之前是和苦难划等号的。困顿愚昧的人民,江河日下的国力,就如班级里最不讨喜的孩子,羸弱空虚,人人可欺。而随着网络的普及,舆情的转变只在瞬间,一夜之间,大批民国粉涌现出来,遍地开花。仿佛那个叫民国的孩子一夜之间变了面孔。屌丝化身高帅富,前一刻他还蓬头垢面地吸着鼻涕,旋踵之间就变得油光可鉴,仪表万方了。

胡适说,历史是任人打扮的小姑娘。中国人也历来信奉成王败寇的千古金律,史书是胜利者的功绩册,也是失败者的受辱书。像春秋时代的董狐那样不受外在阻碍,直笔著史的人在历史长河中廖若残星。然而,在官方钦定的历史诠释之外,往往也并存着各种民间对于前朝的叙事与想象。借古讽今,指桑骂槐一直是种喜闻乐见的群众活动。克罗齐说,一切历史都是当代史,对于中国人来说,尤其如是。

一样的民国,不一样的解读。变化的不是历史,而是人心。就像那句有名的偈语:“不是风动,不是幡动,仁者心动。” 世间诸事的变动,大抵如此。

 

 

2

这两天,冯小刚在上海电影节上的锋芒言论又引来争议。有人指这是为新片炒作的伎俩。我不作诛心之论,但对于冯导的这部新作《温故1942》还是有些许期待的。这份期待不是源于投资的巨大或者卡司的阵容,而是来自于刘震云——这个还带着浓郁乡音,一脸农民相的河南作家。他的原著之前读的时候几度掩面,这该是怎样的一副苦难画卷,犹如漫长的等不来天光的黑暗,活着就是在无尽的地狱里爬行。没有希望,没有救赎,没有明天。

我看过一些当时国外记者拍摄的逃荒中人的照片。照片上的中国人拥有黝黑而干涸的面孔,因为过度缺乏食物而浮肿的四肢,还有那触目惊心的眼神,就像抛弃了世上所有的情感,只是机械性地张着,为行尸走肉的躯体添一轮眼白,惟有饥饿的胃还在警醒着肉体的存在。背景是荒芜的土地,枯竭的河床,人立在其中尖锐而突兀。上天不仁,以万物为刍狗。人的处境与动物相较。甚至都更为悲惨。

这,就是1942年流民千里,饿殍遍地的民国。她承载了千年难言的伤楚,带着一双无神而疲惫的眼睛。

 

3

原来上海台有个名为大师的电视栏目,主要介绍的是一些近现代以来的学者名士。我很喜欢那个男声的旁白,不铿锵但有力,叩问着一颗颗伟大而寂寞的心灵。就像消融的溪水,汩汩地在岁月的底子上流淌过去。

我看到了弘一法师和丰子恺的“世寿所许,定当遵嘱”,看到了陈寅恪为学术用瞎的眼睛,看到了梁思成在建国初期为北京城描绘的富于远见的蓝图。光阴流转,风流总被雨打风吹去,斯人斯景难再相遇,但是,他们在我的心目中却共同组成了另一个有关民国的意象。和那个积弊难返,国祚衰微的民国相比,它是光明,普世而坚定的,宛如黑暗中的点点烛光,照着这个民族不至迷路。

星光璀璨的学人学者,无疑是那时中国最美的收获,也是最为可傲的民国资本。新的思潮,新的气象,在沉沉欲睡的天空下,撕出一片启蒙的火光来。

这个民国,我没法不爱。对比起很多万马齐喑道路以目的时代,这份爱便更多了一分。

 

 

4

最近,韩寒和蒋方舟都去了趟台湾,除了被太平洋的微风吹拂之外,还非常有默契不约而同地丢失了东西,在所失财物失而复得之后,二人扶正了惊讶的下颌,大笔一挥,对台湾人的素质大加赞赏,韩寒更是上升了理论高度,我们的传统被台湾保留,我们的文化在宝岛得以延续,于是他们谦和儒雅,彬彬有礼,反观这边,自己打断了文化的脊梁,于是我们的粗鄙冷漠不守规矩也是应有之义了。

这个讲法不是韩和蒋的独创。早在他们之前,已有很多版本的中华文明归属论在网上风行。归结起来,就是民国为正统,是华夏血脉的嫡长子。而之后的另一个中国,则是一个不切实际的空想产物在我们土地上的错误投影罢了。所以,中国的道统,与我们关联不大,历史的承继,更多的也是由对岸完成。

对于我们曾经疯狂年代里的焚书坑儒,实在没有理由辩解什么。赤裸的真相就在那里摆着,眼睛瞧不见的恐怕有ED的嫌疑。但这并非全部重点。我还是很疑惑,所谓的台湾人情味里,源于中华传统的占几何?传统文化与知信守礼是必然的联系么?是不是在这个辩题里面,一旦祭出孔孟之道,就代表了至高无上的文化优势。

我看过柏杨的《丑陋的中国人》和龙应台的《野火集》。在这两本书里,我并未领略到台湾同胞的优异品质,倒是看到了一副副相似的情景。黑心的商贩,肮脏的环境,自私的人性,以及在公众场合的诸多恶习。

鲁迅在谈到他去日本留学的见闻,用“刚健的清洁感”来形容日本人。他们的视洁如癖给鲁迅留下了很深的印象。时至今日,东瀛仍以它的清洁而闻名。一个族群的习性,并不会从虚无中诞生,也绝不可以轻易从群体记忆里消除。

那些逃难途中的中国人,那些充当看客的中国人,那些等着人血做药引的中国人,都曾结结实实地生活在这片土地上。而我们,正是这些中国人的子孙。身上流淌着他们的血脉。背负着他们的传承。

儒家统治了几千年,其间,中国人的本性并未大变过。那个饥饿的阴影,其实一直都盘旋在我们上空。由此相伴的精明与市侩,也一直沿袭了下来。鲁迅谓之劣根性的东西,不知道怎么到了韩寒这里,就凭空消失了。彷佛我们一直是按照高贵而小清新的路数走过来的,大陆的种种怪现状皆是红教乱华,毁了传统所致。而祖宗们,自然是极好的。接盘了祖宗的民国,更是碧玉无暇,岂是半路杀出的共党可比。

在韩寒的博文发表之后,大陆网友击节叫好,倒是台湾人觉得马屁不受用。他们反对把台湾和中华传统文化划等号。除了老蒋为了抗衡文革所做的振兴国学的努力之外,台湾还有日式妥帖,美式民主以及各族群的融合,这才造就了如今台湾的面貌。 单靠儒家和所谓的传统文化救不了台湾,老蒋提倡其传统文化的时候其实正是最集权最黑暗的时候。而真正的改变,是在老蒋死了之后才发生的。制度的建设,群众的觉醒,权力的制衡等等,这才使现代台湾形象得以真正改观。

我觉得这是更合理的解读。祖宗的东西有好也有坏。把好的一面无限夸大,而忽略坏的一面的危害,实在是一叶障目,盲人摸象之举。

过度的粉饰民国,粉饰传统的一厢情愿,可休矣。

 

5

我还是喜欢民国的,我不止一次地表达过对于民国文学的喜爱。那是崭新的文字,无拘无束,天性自由。

但我到底没有学会爱屋及乌的本事。星火再辉煌,也依然抵不过黑夜的魅影。梅花再肆意,也温暖不了心中的寒意。那些流民无助的眼睛,我始终无法直视。

网络的争吵让民国模糊了面孔,而我所需要的,只是定下心神,描摹下自己最喜欢的那张脸。

 

(采编:何凌昊;责编:何凌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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