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号的风球过去了,雨忽大忽小,却从未中断,整整一周,香港浸泡在令人发狂的潮湿里。此刻,艳阳高照,我斜躺在沙田矮山下的长椅上,晒一晒发霉的身心,读星期日版的《明报》。

这张报纸早不复查良镛时代的风味,知识人的立场、文人的雅趣,政治、文学与新闻的暧昧地带,都随那个缓慢的旧时代消亡了,只有周日版尚清新可读。

“Impatience is a virtue”——三星手机在几年前推出的广告语,准确捕捉到了新的时代情绪。对于一切东西,我们不仅要,而且现在就要。这是个行动而非沉思、追求结果而不是过程的时代。

不过,缺乏耐心并不全然是坏事,偶尔的激烈言语与行动,常是必要的自由空间的前提。“假如一见铁屋子,是绝无窗户而万难破毁的,里面有许多熟睡的人们,不久都要闷死了,然而是从昏睡入死灭,并不感到就死的悲哀。现在你大嚷起来,惊起了较为清醒的几个人,使这不幸的少数这来受无可挽救的临终的苦楚,你倒以为对得起他们么?然而几个人既然站起来,你不能说决没有毁坏这铁屋的希望。”在副刊的第四版,我有些意外的读到鲁迅这著名的比喻,出自他的第一本小说集《呐喊》的序言。

锐利又复杂、悲愤且柔情的鲁迅,是所有反抗者的导师与朋友,每个人都可以在他贯穿一生的挣扎中,寻找到只言片语来获取能量。这位名叫安裕的香港作者,不仅借用了鲁迅的比喻,还把自己的文章命名为“觉醒”。

倘若鲁迅得知,该做何感?一生中,他到过到过香港三次,两次乘船路过,一次专门演讲,都发生在1927年,这一年也是国共分裂、暴力肆意的恐怖之年。他对香港印象不佳,曾不无刻薄的写道:“香港虽只一岛,却活画着中国许多地方现在和将来的小照:中央几位洋主子,手下是若干颂德的‘高等华人’和一伙作伥的奴气同胞。此外即全是默默吃苦的‘土人’,能耐的死在洋场上,耐不住的逃入深山中,苗瑶是我们的前辈。”

不过,他在这个殖民地发表的演讲倒颇富价值,尤其是在香港青年会所做的《无声的中国》,不仅在说那个时代,也似乎是对今天所讲。他用开窗子来比喻中国变革的困难性,你必须通过拆屋顶的方式,才能让人们勉强接受开窗的变化,“没有更激烈的主张,他们总连平和的改革也不肯行。”他还讲到中国人缺乏对自身处境的描述能力,是因为人们身陷各种习俗与网络中,缺乏对“真”的追求,“大胆地说话,勇敢地进行,忘掉一切利害,推开古人,将自己的真心的话发表出来……只有真的声音,才能感动中国的人和世界。”

对于当时的鲁迅而言,倘若以个人的觉醒为标志,以《新青年》为标志的启蒙运动不仅远未结束,还陷入了新的危险。个人不仅被传统的文化、家族、社会习俗封闭,还被新涌现出的党派与主义所窒息。那些在五四运动中共同走上街头的青年人,如今分裂成两不同的派别,还相互残杀。他对于与帝国主义结盟的国民党深感绝望,在短暂的投身于共产党的主张、对苏联的实验投注热情后,他更感到另一种幻灭。1934年4月30日致曹聚仁的信中,鲁迅写道:“倘当崩溃之际,竟尚幸存,当乞红背心扫上海马路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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