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就是为什么我担心我可能并不喜欢真正正宗的兰州拉面的原因。我总是觉得外地那些不正宗的兰州拉面里有一种特殊的情感。远离故乡的人,往往最希望吃到放心可口的食品。各地食品口味不同,面条恐怕是最有共性的,大多数地方的人都能吃得惯,而且制作简单,下锅几分钟就好。热乎乎地吃上一碗,然后匆匆再消失在旅途上。胃连着心,吃得好不好最能直接打动人的内心。无论是对开店的人来说,还是对来吃面的人来说,那一碗面条可能包含了共同的情感:漂泊中的孤独感。

 

 

我的那碗兰州拉面

 

文/马特(北京师范大学珠海分校)

 

 

越是熟悉的,越容易被忽略。我吃了那么多次兰州拉面,竟然从未写点什么,愧疚。

唐代的诗人宋之问在他的五言绝句《渡汉江》中有这么两句很有意思的诗句:近乡情更怯,不敢问来人。我一度以为应该是近乡情更“切”才对呀,越是要到达家乡,越应该感到急切不是吗?后来我自己成了离开家乡上学和工作的人,我才真正理解了“近乡情更怯”的心情。远离家乡,自然是带着期许的,当快回到家乡的时候,不知道家中发生过什么,也不知道家中对自己的期待会不会落空,看着年渐衰老的父母,再想想自己依然没有事业和恋情,不由得胆怯心虚。

对于兰州拉面,我一直也是抱着“近乡情更怯”的心情的。我曾有几次机会去甘肃旅行,但是我都主动放弃了。因为我担心这座城市和我想的不一样,同样我也担心真正正宗的兰州拉面和我平时吃到的不一样。经常有兰州人告诉我外地的兰州拉面根本不是真正的兰州拉面;还有的告诉我兰州牛肉面、兰州拉面、兰州牛肉拉面这些叫法都有什么不同。然而我在这篇文章里所要讲到的,也许就是那不正宗的外地兰州拉面——因为那种不正宗的外地兰州拉面却对我有着一层特殊的情感。

也许我永远都不会去尝试真正正宗的兰州拉面。因为我担心也许真正正宗的反而不合我的口味,或者少了那种外地兰州拉面给我的特殊情感之后,吃起来没感觉了。不过我却对兰州拉面以至于兰州都抱有着一种特殊的崇敬,我觉得这种崇敬也许还是带着距离会更美好一些。

犹如金庸小说中最传神的一个人物莫过于独孤求败。然而小说里对独孤求败却从来没有正面的描述,而只提到了学得他一招半式的令狐冲和杨过有多么的不得了。武侠小说里真正的绝世高手往往是不显于世人面前的,江湖上从没有人见过,但是江湖上却满是关于他的传说。

兰州拉面恐怕是我吃过的最养人的食物。无论是一天疲劳工作下班,还是病来如山倒,只要一碗拉面下肚,马上就能恢复状态。好的食物不仅仅是饱腹的功能,而是能给人带来生命力,带来精气神。

 

 

每次坐到我家小区楼下那家兰州拉面馆,叫上一碗拉面,不多时就会看到伙计把面端过来。武侠里形容高手到来,往往是众人感受到气场变得凝重压抑,空气似乎凝固了一样。那么在看到伙计把拉面端过来的那几秒钟,我也会感觉空气似乎凝固了,周围一切似乎都在放慢动作一般,香气飘来,环绕四周,越来越浓郁,最后伙计把碗落在我面前,和桌面轻轻地一碰,那空气就仿佛瞬间震裂开了,周围世界又恢复了正常的速度,我凝神定睛一看,一碗满满的拉面摆在面前,心中如释重负一般的轻松感。(这时的台词是:众人顿时放下兵刃,抱拳拱手行礼,口中纷纷说道:原来是拉面大师,久闻大名如雷贯耳,今日一见三生有幸,有失远迎,还望大师海涵。)

中国的饮食文化向来讲究食物的造型,也就是卖相。很多人会觉得一碗兰州拉面是没有卖相可言的,是很低级很廉价的街头小吃,是属于农民工和长途货运司机的食品,这实在是一种误解。一碗拉面,白色的素雅面条打底,中间铺上几片牛肉,撒上翠绿的香菜葱花,点缀一些辣椒,简直就是一幅留白得当的中国山水画。

当然还是有人觉得这样说太牵强了,兰州拉面就是很不好看很没卖相。北宋刘道醇《圣朝名画评》中认为“李成之笔,近视如千里之远;范宽之笔,远望不离座外”,范宽有一幅作品《雪山萧寺图》,其实画得很简单,而且构图很奇怪,本来是主要表现的雪山中的那座寺庙,却在崇山的隐藏中若隐若现,一眼看不仔细还会看不到,然而这恰恰是范宽的笔法功力,极力的表现出雪山的雄健高寒,配以天空的阴霾,却反衬出那幽幽山谷中寺庙的意境。

兰州拉面也是如此。这种在外人看来很粗犷、简单、随意、没什么章法的外在卖相,实质上就是为了衬托出品尝其味道的震撼,就如同《天龙八部》里的少林寺扫地僧一样,平凡的外在却以实力压倒众人。重剑无锋,大巧不工。足够雄浑的实力,根本不屑于外在的修饰。洪七公教郭靖降龙十八掌的时候说:黄蓉的武功虽然招式繁杂,却很多都是花把式,无论她出什么招数,你只用一记亢龙有悔打过去,就全破了她的章法。

兰州拉面的味道,按理说我是该重点说的,但是反而我现在什么都写不出来。我不知道怎么形容那种感觉,好像一提到兰州拉面的味道,就到了“手中无剑,心中也无剑”的空明境界。因为在我架起第一口面条开始,到喝下最后一口汤结束,时间和记忆仿佛被偷走了一样,我全然不知道这段时间发生了什么,也全然想不起自己是怎样的感觉,望着空空的碗,只能想起一句话:

天空不留痕迹,鸟儿却早已飞过。

 

 

兰州拉面似乎已经和回族这个民族形成了完全的必然联系。这个民族似乎自诞生起就四处散居,无论哪个城市都会有回族定居。而兰州拉面也随着这个民族走到了全国的各个角落,甚至在青藏铁路沿线也有商贩架着一口锅卖兰州拉面。这种食物似乎就是被选定成为了回族的象征,象征着这个民族孤独的命运。

兰州拉面馆大多是很小很破的,一般是一家人开的,整个集市或者整条街道也许就这么一家清真饭店。甚至周围也许就这么一家回族,孤零零地守在那里,挂着绿色或者蓝色的招牌,戴着小白帽的伙计坐在店门口看着锅,不知何时开始背井离乡,来到陌生的城市,听着陌生的口音,看不到熟悉的同族人也无法方便吃到清真食品。然而生活就是这样逼迫着人一步步地向前艰难地跋涉。

在澳门能够感受到一些残存的葡萄牙文化,比如“法多”音乐,那种带着忧郁的平静,犹如当年那些远离家乡到达澳门的葡萄牙人的心情。他们也许觉得那狭窄的水道和丘陵起伏的地势,简直太像葡萄牙故乡了。有一道很有名的葡菜叫“非洲鸡”,其实是地道的澳门菜,因为是在莫桑比克的葡国水手带到澳门的,不是葡萄牙本土菜。对于这个航海的民族来说,有太多远离家乡的故事;而这些远离家乡的故事,慢慢地形成了这个民族自己的文化,无论是远航的水手思念故乡,还是故乡的亲人担忧前往殖民地的航船,都如同“法多”音乐那透着平静忧伤的调子一样。

这就是为什么我担心我可能并不喜欢真正正宗的兰州拉面的原因。我总是觉得外地那些不正宗的兰州拉面里有一种特殊的情感。远离故乡的人,往往最希望吃到放心可口的食品。各地食品口味不同,面条恐怕是最有共性的,大多数地方的人都能吃得惯,而且制作简单,下锅几分钟就好。热乎乎地吃上一碗,然后匆匆再消失在旅途上。胃连着心,吃得好不好最能直接打动人的内心。无论是对开店的人来说,还是对来吃面的人来说,那一碗面条可能包含了共同的情感:漂泊中的孤独感。

 

 

(采编:黄美琳;责编:何凌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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