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穗穗 

上班一年多了,我从一个满腔热情的学生变成了一个麻木的大人。作为一个社会新闻记者,不敢说遍尝人生百态,但确是见了不少喜怒哀乐,不敢去评论去指责,但也有自己的感情和思考。那是出自最简单的心。接下来,我要讲的,是上周五才看到的一个父亲。

他坐在报社大厅的沙发里,等着求助的媒体有人下来接待他。我看到他的时候,他穿着一件竖条衬衫,脸晒得黝黑,眼眶深陷——我太熟悉这样的打扮和表情,在我的家乡,很多男人都是这样的,包括我的爸爸。

所以,一开始我就心里一沉。他的儿子,坐在旁边的沙发上,脸上没有痛苦没有欢乐,只是一脸平静地看着别处。

他打开一个塑料袋,里面装着各种各样的纸:村里的证明、医院的诊断书、自己写的求助信……复印件和原件,由于被他展示多次,纸张都皱巴巴的。他翻给我看。在他看来,这些纸是用来证明他不是个骗子的,用别人能帮孩子的重要条件。

孩子今年13岁,上小学五年级。他是长得清秀的那种农村小男孩,健康的麦色皮肤,瘦小。他坐在沙发上,腿不能动,身体很多地方都鼓起了一个个的小包。我问他关于病情和学习,他一个个地回答,话很少,像是代别人回答一样,没有拘谨也没有热情。

他得的是神经性纤维瘤,压迫了脊椎,四年前就查出来了。当时,父亲带他去做了次手术,好了。医生说,半年后要复查,但因为家里太穷,没有复查——他家在蚌埠怀远县的一个小村,靠种地为生,老父亲母亲都80来岁了,还有个正上高三的女儿。

今年4月份,孩子的病又复发了。他带着他去了医院,情况不好,回家后让他休息几天,可孩子骑着自行车就去了学校。到了暑假,孩子已经只能扶着凳子走路了,8月份,孩子彻底走不了了,身上的包越来越多。

孩子学习很好,在班上总是前三名。

我太能理解他们一家的境遇了。在农村,大家最害怕的就是生病。我的家境在农村算小康,但爸妈感冒发烧胃疼一般都靠扛,弄得我也养成这种习惯。

医生告诉他,孩子的病严重了,来势凶险,病灶多发,头上、腿上,到处都是,合肥已经治不了了,让他去北京天坛医院,天坛医院说不行这孩子就真不行了。

他背着儿子上了北京。天坛医院的医生说能治,但是要一处处地手术,一点点地治,需要不少钱。

他的妻子看到这种情况,受不了,精神出了问题。本来,他家的房子倒塌,一家人租了间房。他带着儿子在合肥看病,女儿要上学把妈妈锁在家里,结果她拿着切菜刀把门给砍坏了,房东也不愿意再租房给他们。

你知道,哪怕身无分文、露宿街头,时间还是不会停止,日子还是要过下去。

他是个老实巴交的农民,不妄议国事,也没功夫伤春悲秋,他只关注他的田地他的妻儿父母。在那么那么大的北京城,他背着他寡言的儿子,拿着病历,迷茫无措,不知道该咋办。医生看他可怜,建议他可以去找媒体试试。

他背着儿子去了中央电视台,谁都见不上,有人告诉他中央台的节目要先从省台走。他去了北京电视台,也没人理他。

有钱,儿子就能活。没钱,养了十几年的可爱的儿子就会没了。他又背着儿子回到了合肥。他在别人的指引下来到红十字会,好不容易躲过保安去了办公室,一个工作人员告诉他,因为郭美美事件,红十字会没人捐款,让他不用来。他还想再找,他吼道:“我说没有就没有,我凭什么给你钱?”(大意如此,我没有亲见)。他只得背着孩子下了楼。

他想起汶川地震时,合肥的一家公司曾经捐过款,就背着儿子找到了郊区的公司。还没上楼,就被门卫赶了下来。跟我描述的时候,他有些后悔:“我都已经快到办公室了,要是那天真见到那个老总了,估计孩子就有救了。”

门卫让他去找找学生帮忙。他又背着儿子坐公交车从城北来到城南的大学城,到了合工大。他根本就不知道学生捐款是咋回事,也不知道该找谁,就在路边随便逮着个学生就问能不能组织捐款。大学生让他去团委办公室,团委的老师人很好,打了电话给校长,当天就布置下去,第二天就募捐,一共捐了6000多元。

这让他感激不已。可是,这钱拿到手后,女儿打来电话说妻子病情严重,他只得用这些钱将她送到精神病院,暂时控制以后又出了院。

儿子的医药费依旧没有着落。之前,县里学生都已经募捐过了,亲戚朋友都借了个遍。他没有办法,背着孩子又来到合肥,住在医院的病友室里,背着他到处求助。

孩子13岁了,虽然瘦小,但他自己也不高,所以背的时候很吃力。他跟我说着这些,眼睛一直呆呆地望着前方。接触过很多求助者,总是看着我的眼睛说话,或充满希望或满是绝望。他不一样,眼睛里没有任何内容,好像经历了太多,完全如死灰一般。

这或许是最最无望的表情。

只有一次,他差点哭了。那是说起他的父母。本来,他的父母都跟他住的,孩子病了之后,父母只得搬出去另住,靠几个兄弟姊妹偶尔接济度日。

这是最普通的农民,这是最愧疚的儿子,这是最无望的父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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