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的小说,未必能带来好的回报。对于名不见经传的作者,其作品的市场预判很难。“营销选择时,一般会选名作者、看热门题材、国外引进热门版权书。”雅昌集团图书策划人林东林说:“时代的大风气不会逆转,即使是诺奖,没有谁的一臂之力可以挽狂澜于既倒。”
 
 

变数莫言(作者版)

 

文/谢梦遥(中国政法大学)

 
 

 

 

在莫言获得诺贝尔文学奖那天,精典博维的董事长陈黎明输了一个赌。

精典博维在今年5月签下了莫言所有作品的全版权合约。自从国际博彩公司把莫言列入诺奖人选的头筹后,公司上下就迫不及待地盼着结果了。随着揭晓时刻的接近,气氛越来越紧张,很多同事留守在公司加班,有人不停地刷新着微博,然而也觅不到任何有效的线索。大概是为了缓和一下气氛,陈黎明说了一句:“不会中的,你们不要抱那么大希望了,希望越大失望越大。”

见没人理他,他又说:“那就打个赌吧,赌1000块好不好?”红雪是莫言文稿的责编,她马上数出1000元,拍在了桌上。“赌就赌。”

一个小时后,陈黎明输掉了赌局,但这并不重要,因为在另一个一年才开盘一次的赌局中,他押中了宝。

 

签大牌,不仅仅是递名片

 

陈黎明显然并不愿意用“押中宝”来形容与莫言的签约:“我们很早就和他接触了,去年就已经达成了签约意向,那时候根本就不知道他会获得诺贝尔奖。”

但有一点是无可争议的,对于出版商来说,莫言早已是块香饽饽,追逐者众。“文学圈里已经传过很多年,大陆作家中最有可能获得诺奖的人就是莫言。”作家刘醒龙说。

“一线作家意味着他有强大的粉丝群,他们数量不多,争夺是非常激烈的,大家都想会跟他们签。”红雪认为这和别的行业抢稀缺资源没有差别。

她此前在作家出版社当过7年的编辑,那时候,她也会尝试联系知名作家,寻求合作。。研讨会往往是结识作家的好机会。“有一次会议,我刚好跟阿来坐得很近,我认识他,他不认识我,我就没话找话递上名片,但没有下文了。”不是想和作家做朋友,就可以做成朋友的。

红雪再见到阿来,是她去年转到精典博维工作之后了,那时公司已经和阿来、阎连科、麦家等几位大牌有合作。但阿来对于之前的见面完全没有印象。“给他递名片的人太多了。” 要争取到大牌作家签约,要做的比递名片更多。

执行总裁史翔还记得,2009年的上海书展上,麦家有个签售会,他一直等到了最后。“他签完了,我就厚着脸皮把他拉出来跟他谈。他对暮气沉沉的出版业,也有点厌倦,我们作为年轻人,非常有冲力。”作为公司主要负责人,史翔和陈黎明都在35岁上下。

合作并非一蹴而就的,史翔认为精典博维相较同行的优势有三方面: 第一,是你的真诚,你对他作品的理解,怎样装帧设计,用什么方式来呈现;第二,是你对他作品的商业化运作,怎样提高他作品销量;第三,你的版税不是有竞争力?

上海文艺出版社副总编辑曹元勇认为,有些民营体制的出版商可以利用其雄厚资本,促成签约:“我们给10%的版税,或许他们会给20%,这对作者是好事,但从行业经营的角度,这就是不公平的竞争。”

在对作家的投入上,精典博维确实不惜重金。媒体最戏剧性的描述莫过于此:为争夺麦家新作《风语》首版权,陈黎明去给麦家拜年,直接带上500万元签约现金。最终,麦家成了精典博维第一位签下的大牌作家。

对于和莫言的签约,陈黎明认为:“其实就是和他交朋友嘛。我们认识好几年了。”

在签约前的大半年里,陈黎明、史翔、红雪三人多次拜访莫言,一起喝茶,天南地北地聊,也不怎么聊文学。“提过诺奖的事儿,他哈哈一笑,避而不谈。”在同事眼中,陈黎明是一个很注重细节的人。“他会记住莫言的女儿来了,安排车子去接。莫言去哪里,他也会派车,很热心。”

这些朋友间的来往,是传统出版社很难去实现的。

虽然争抢莫言者众多,但愿意以文集签约的,并不多。读者购买一本书的机率,要远远大于一套文集。“一般出版商都是更愿意签最挣钱的一两本。而文集可能是这几本赚了,那几本赔了。算细账,它不是一个划算的买卖。一个小说家的小说销量一定是最大的,其他如散文就没有那么大。”史翔认为操作文集,需要商业运作能力和勇气。

但现在看来,全部作品的签约,给精典博维带来了莫大的好处。他们像分蛋糕一样,把作品的不同部分分给三家出版社出版,新世界出版社在10月将发布最新的剧作《我们的荆轲》,而全集的平装版和精装版分别交由给作家出版社和北京联合出版社。

 

把作家当成明星去代理
 

眼下,莫言已经成为了中国最炙手可热的人,按照百度新闻指数,最近一个月媒体关注度提升了约3100%。他比明星更红。

这正符合陈黎明想做的,把作家当成明星去对待,帮他们宣传,维护他们的一切。他更愿意把自己的公司定义作家经纪公司,竞争力在于提升名家的综合价值。

类似作家经纪这种操作模式,对于青春文学领域来说,已经有了另一种样本。郭敬明 “最世文化”的旗下近百位作家、漫画家,每人都有自己专职对应的编辑,负责安排作者们在公司内部的杂志上接受采访、发表作品;还帮他们处理公司外部的约稿、商业合作以及宣传相关事宜。签约者本人则被要求不得插手。据报道,郭敬明还有意把他们往感性、精致的气质上打造。

但对于传统出版行业来说,这是一个开始。精典博维有法务部,对于报纸未经允许擅自转载,已经为莫言打赢过几场维权官司了,追讨到的钱倒不多,几千到几万元不等。“他不用再分神了,打官司是律师的事情,我们有律师。他可以更用心的创作。”最近,公司则开始调查其他出版商对莫言版权是否到期。

早在三四年前,陈黎明就已经着力将公司往作家经纪的方向去打造。契机发生在去年,公司通过投标,接手了北京旅游委下属的杂志《北京旅游》。精典博维需要宣传作家或图书时,现在可借助自己的媒体平台。同时广告部门也顺利成章地搭建起来,可以为作家去寻找广告、代言机会。

但实际操作上,对于严肃文学的创作者来说,代言并不容易争取。“主要是因为操作难度比较大,作家做什么代言啊,不如明星,市场不认同。作家也低调得多,很多不愿抛头露面。作家也不宜过度曝光,否则大家会觉得他不安分。”

精典博维与莫言的合约中,除了图书的出版权,同时包括作品的衍生权,比如影视、戏剧改编权。公司专门有一个影视部,负责向外部推荐,《泣血关东》一书即被慈文传媒购买了改编权。“以前我们只想卖掉改编权,现在我们想跟影视公司分析作品的内容与价值,提供一整套方案,从咨询角度提供服务。”陈黎明不愿意只担当销售者的角色。

对于传统出版社来说,这一步迈得大了些。上海文艺出版社就仅以书的签约为主。曹元勇认为出版业和影视业作为两个不同行当,有些脱节,导致好的文学作品缺少输送入屏幕中的渠道。“这就是为什么现在的电影很难有让我们很兴奋的作品。”

史翔承认,一般而言,主流文学推荐给影视公司改编,非常困难。“他们更喜欢改《失恋三十三天》那种类型的,或者穿越题材的。”

“文学性强的作品反倒不一定适合影视改编。线性故事、行为表现是影视所需求的。”《士兵突击》的制片人张谦说。作家李海鹏则认为,电影艺术的短板在于不具备呈现内容的能力。“比如说《百年孤独》,没有办法拍成电影。”

但莫言获奖后,已有多家影视公司表达了改编意向,主要集中在《丰乳肥臀》和《生死疲劳》两部小说。精典博维对于作品进入荧屏,信心满满。

 

严肃文学也可以是畅销书
 

民营出版业里的龙头公司当属磨铁文化,以做畅销书为主打。其实大部分民营公司的选择都是如此,在精典博维成立最初的几年,主要做迎合市场的书,青春文学、玄幻文学做了不少,但没什么出名的书。

现在,莫言的获奖,也坚定了公司要做严肃文学的路。“我们整体实力上升,就有能力把目光回归传统,回到文学本质的东西。”史翔说。其实这未必是赔本买卖。“一般类似于莫言、陈忠实这样的作者,首印可以有三五万吧。”雅昌集团图书策划人林东林说。

从一般规律来看,一本书,如果卖到1万册就能持平了,以后所有的版权输出都是利润。5万册以上的书被业界称为畅销书。

获得出版机会,也需要机遇。“来稿量特别大,我需要在静心的时候看,看到让我眼前一亮的,就跟作者联系,听听他的想法,也聊聊作品,再磨合。”红雪坦言,在赶任务时,根本不可能去考虑那些没来头的稿件。

这些书即使出版了,畅销也难。根据北京开卷信息技术有限公司制作的《上半年图书零售市场的分析报告》,上半年畅销的新书,要么是某个系列故事的延续,要么是知名作者或者知名电视栏目的新作出版,换句话说,这些畅销书大多并不属于新的话题。

史翔也表示原来的出版选择不会放弃,两种方式并进。除了追逐名家,公司也会挖掘尚未成名的青年作家。“陈河即是一例,他旅居海外,在中国没有出过书,由麦家推荐给精典博维,作品出版后,获得了郁达夫文学奖。”

体制内的文学奖可极大程度提升作家的商业价值。2000年,阿来成为中国文坛最年轻的茅盾文学奖得主,由此,阿来从一名默默无闻的杂志编辑跻身国内文坛成为重量级作家。

“诺奖宣布后,我这几天不吃不睡都在往前赶稿子。我们出版是有周期的,但现在我们要提前赶出来。”红雪说。

对于陈黎明来说,莫言获奖后的日子里,他的手机从来没有被这么高频率使用过。记者们都想采访他。纷纷打来电话的,还有各大出版社。“跟我们合作出版社有十几家,好多都打来,说怎么不把机会给我们,简直要闹翻了。”

 

购买力爆发
 

莫言效应已经充分在出版业中显现。

人民的购买力如山洪一样爆发,各大网上书店无一例外皆打出“莫言牌”,据媒体统计,莫言图书价格涨幅近两成,亚马逊的莫言图书涨价比例是37%,当当网为32%,京东更是高达79%。即便如此,仍一书难求,缺货通告接连出现。在诺奖宣布后的一个星期里,当当网每天有接近一万册的莫言作品被预售出去。很多的实体书店中,莫言的书均出现售罄。

精典博维将推出的莫言剧作《我们的荆轲》首印量10万,是诺奖之前计划的3倍。

人们的目光不仅仅在新书上。在孔夫子旧书网,莫言的签名本由原来一两百元,现在卖到上千块,更高的出价在一万元以上。10月15日,在孔夫子旧书网关于莫言的商家有3705项,其中80%已经脱销。

莫言与上海文艺签订的合约仍在有效期,曹元勇最近正在安排加紧印刷莫言的全集书册,书册上会注明其诺奖获得者的身份。办公室主任张静影介绍,印量已达20万套,上回单批次出现这么大规模印量,还是出版易中天的《品三国》之时。很多小的电商、书店也打电话过来,请求供货。

这就像回到了多年之前的状况。“那时候我们一下就会印20万,之后一年也不会有加印计划,但那种印法不够理性。现在书店会告诉我们,想要多少本,我们再去送。书店并不希望那么多书放在仓库。”曹元勇说,即使如莫言这样作家,按照常规印量,单次也不过一两万本,根据情况,隔10天到一个月再加印。

出版的新趋势是,印刷周期缩短了,而每次的印量也减少了。对于一部分作家来说,他们的书印了5000本以后,可能就成为绝版。这种情况在美国也一样,没有名气的作家,一本书销量达到也就五六千,已算理想状态。

诺贝尔文学奖的授予,会使得奖者的作品销售量上升。以耶利内克的《钢琴教师》为例,在2004年获诺贝尔文学奖前,该作品在十月文艺出版社搁置5年,迟迟未能出版。但获奖后,这部作品在短时间内6次重印,印数达到11万册。但是这个数字,放到中国显然不值一提。

 

莫言拯救严肃文学?
 

莫言引发的购买狂潮,未必能波及到近年来遭到冷遇的严肃文学。

“在‘下海潮’之后,整个社会的重心,转向了经济,文学被迅速被边缘化。在我看来,文学几乎不被人所看。取而代之的是网络小说、段子、手机小说。”莫言曾经合作过的编辑叶开说。

精典博维在考虑出版时,作品的市场前景依然是最重要的因素。公司也只设立一个文学部,类型文学归入其中,并不对文学进一步划分。对于热卖的书籍,利润中会分出相当可观的一部分,用于编辑奖励,在这种机制下,内容好但不适合市场的作品很容易淘汰出局。“诗歌我们很少出,因为受众太少了。”陈黎明说。

据曹元勇介绍,上海文艺出版社这些年出了很多诗集,他并没有详述相关的扶植政策,但他强调这种扶植在世界各国都有,“美国就有很多文化基金。”

红雪还记得,当她还在作家出版社时,就有领导就在开会说过,对于诗歌,只要不赔钱,账面能够打平,就可以出版,前提是内容一定要好。“因为诗歌是文学的一个品类,但现在没有什么诗歌的市场了,为了保存品类,社里才会这样规定。如果这本书赔钱了,不会算到编辑个人头上。而其他类别的作品,不赚钱肯定不做。”

但作家出版社,也同样并没有划分出严肃文学这样一种类别,去区别对待。“你非让我分,我会很痛苦。好的小说,你会看他的文笔,看时会否感动,我认为这是好小说的共性。”

好的小说,未必能带来好的回报。对于名不见经传的作者,其作品的市场预判很难。多年前,同事推荐给红雪一本样稿,说非常好,她一个晚上就读完了。“稿子绝对是好稿子,否则你不可能在不睡觉的情况下看完。尤其是你经常看文字的情况下。”负责的编辑也很兴奋,就把书出版了,叫做《遥远的救世主》。但这本书市场反应并不好,印了一万册后,后来竟被经销商退回了8千本。“负帐了3年,每年都会扣编辑的钱。”

突然有一天,大家发现库里的书全没了,原来是卖空了,而且还要加印,一加就加了三万册。“因为拍了电视剧。电视剧把这本书和这个作者给救了。”

 

 

拍成电视剧的小说,毕竟是少数。对于出版商而言,扩大销量,更多依赖于常规的营销手法。和所有的出版社操作方法一样,精典博维的营销部会把新书打包推荐给长期合作的网站,发布信息。只有极少数的书,会投入更多成本集中做营销。

“营销需要成本,不是每本都营销的。有些书不做营销卖5000本,做了卖6000本,就没有营销的必要。”曹元勇介绍。营销哪些书,会由上海文艺出版社统一决定。

姜涛在人民文学出版社负责营销事务,每年会做五六十场活动,包括新书发布会、作品研讨会、读者沙龙、签售等,但社里每年会出三四百本书。

“营销选择时,一般会选名作者、看热门题材、国外引进热门版权书。”雅昌集团图书策划人林东林说:“时代的大风气不会逆转,即使是诺奖,没有谁的一臂之力可以挽狂澜于既倒。”

如果把目光投射到中国之外,其实严肃文学的内涵也在发生改变。比如在日本,网络文学与严肃文学界线已经在模糊化,作家把严肃文学的“内核”赋予通俗文学,手机阅读让作品在年轻人中流行起来之后,进行纸质出版。

在作家曹寇看来,中国的审美是被官方引导的,现在人们渐渐放弃了被官方引导文学阅读,可能真正的文学开始了。

史翔抱乐观态度,他认为莫言获得诺奖,对于严肃文学市场或是转折:“之前几年严肃文学市场比较低迷,除了个别的还能卖,整体非常差。但现在为什么几个出版传媒都涨停了,未必是他们有莫言的版权,而是大家似乎觉得这个事件的发生,会使浮躁的心态有所收敛,使得人们能够重新关注文学的价值。”

 
 

(采编:孙梦予;责编:徐海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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