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63年初的冬夜,两对纽约文化界的夫妇,Jason Epstein和Barbara Epstein,以及Robert Lowell 和 Elizabeth Hardwick,在上西区家中晚餐 。

  他们谈论着纽约市印刷工人进行了几个月的罢工,造成纽约时报和其他报纸停刊,尤其是周日书评版的未出刊让出版社无法广告新书。其中一人半开玩笑地说,为何我们不自己来办一份书评杂志呢?

  第二天,他们就去银行借钱,并邀请“哈泼”(Harper’s)杂志编辑席维斯(Robert Silvers)和也是编辑的Barbara Epstein一起主编这个新刊物:《纽约书评》(New York Review of Books)。第一期出刊于1963年二月一日,并从此成为英语世界最重要的知识与思想性刊物,直到五十年后的今天,依然如此。

  他们说,创办《纽约书评》并不只是利用罢工和既有报纸的停顿而另出一份刊物,而是想要“出版他们认为美国所需要的文学刊物”,要创造一种新形式的书评。

  他们早已觉得美国没有重要的书评空间。当时最重要的报纸书评是“纽约时报书评版”,但思想的刺激性不足;而此前最重要的知识界刊物《党派评论》(Partisan Review)也影响力渐失。那顿晚餐中的作家Elizabeth Hardwick在1959年就写过一篇文章“书评的衰落”──该篇文章登于“哈泼”杂志,编辑正是席维斯──引起很大回响。她批评当下的书评缺乏生气,而她所期待的是“不寻常的、困难的、长篇的、不妥协的,更重要的是有趣的文章”。

  而这几乎就是三年后他们创办的《纽约书评》的宣言,并成为他们最耀眼的标记,让《纽约书评》成为英语世界的思想地标。看看第一期的作者:诗人奥登W.H. Auden、评论家Dwight MacDonald, Irving Howe, Philip Rahv, Susan Sontag、作家Mary McCarthy、Norman Mailer、Gore Vidal,社会学家Lewis A. Coser,都是当时最活跃的作者,后来的大师。

  纽约客总编辑David Remnick在多年后说,“这肯定是杂志史上最厉害的第一期。”

  这些第一期的所有作者都没有拿稿费,他们愿意无偿写稿是因为杂志提供了一种新风格的书评书写:在这里,书评文章不是对于一本书的报导或是评价,而是本身就是重要的散文或是对议题的评论。

  而销量也令创办人们振奋:发行的十万份迅速卖完。

  这个杂志之所以一开始就获得成功,主要是因为他们掌握到新时代的气氛。《纽约书评》既关注文学,也关心政治──而这可以说是纽约知识份子一直以来的传统。尤其创刊的六零年代中期,适逢美国社会与文化开始猛烈燃烧起来:民权运动逐渐转向“黑人权力运动”(the black-power movement) ,反越战运动号角开始响起,新左翼学生运动也不断前进。在整个六零年代,左翼学者乔姆斯基(Noam Chomsky), 独立媒体人I.F. Stone, 学运领袖Tom Hayden、左翼历史学者霍布斯邦都是重要作者。而作为一份思想与文学媒体,他们也没错过那个时代的重要骚动:芝加哥八君子审判、五角大厦前的反战游行、哥伦比亚大学学生暴动等等。

  席维斯在2012年的访问中说,“对我们来说,权力及其滥用的经典政治问题永远是我们关心的。”在另一处访问则说:“我们认为你必须提供一种对美国的政治权力的本质的分析──谁拥有他以及谁受到影响。”

  很快地,《纽约书评》成为美国文化和知识菁英必读的刊物。知名作家Tom Wolfe在1970年一篇极有影响力的文章“激进潮人”(Radical chic)中说,纽约书评就是这批“激进潮人”的“主要理论机构”。此后更有无数重要的思想家和作家在这里发表文章。

  席维斯不断强调,他们编辑的宗旨是:“寻找我们尊敬的作者并且帮他们找出适合讨论的书。我崇敬好的作家,有美丽心灵和特殊思想的作家,并总是希望他们能做出特别的事情。”或者,让“这个时代最有趣和最优秀的心灵在这里深度讨论书籍和议题。”

  他们确实做到了。

  五十年来,他们始终得以维持十万左右的发行量,也一直是获利状态。(1984年时原来投资者把杂志卖给一个德州商人,但仍维持编辑自主性。)

  五十年的路途当然不时有些转向。进入七零年代后,六零年代的左翼激进主义转向比较温和的自由主义;《国家》(The Nation)在一篇分析《纽约书评》政治立场的文章“纽约书评的重生”中说,如果六零年代是乔姆斯基式的,那么后越战时期则是以赛柏林对自由主义、多元主义和个人自由的强调界定了《纽约书评》的气质,且“纽约知识分子小圈子、常春藤大学明星学者、诺贝尔奖得主取代了乔姆斯基和他们的左翼同志。”乔姆斯基也在这篇文章中说,和六零年代和平运动有关的活跃份子后来在《纽约书评》上几乎都消失。但另方面,《纽约书评》始终关注第三世界的异议知识份子:如刊登过索忍尼辛、沙卡洛夫、哈维尔的访谈,当然也有中国的如零八宪章的英译版。

  进入二十一世纪后,《纽约书评》再度成为反对政治的基地。小布希的当选、九一一事件、伊拉克战争,让他们如六零年代般站到鲜明的左翼位置。他们严厉批评小布希的国内政策侵蚀公民权利,也批评所谓的“自由鹰派”(liberal hawks)知识分子(亦即支持美国出兵伊拉克的自由派)。事实上,在2003年美国刚出兵伊拉克时,许多自由派媒体和知识分子都支持这场战争,但《纽约书评》的主要作者们,Thomas Powers, Ian Buruma、Joan Didion, Norman Mailer、Stanley Hoffmann, Ronald Dworkin, Arthur Schlesinger Jr.,都站到批判的前线。

  席维斯说,这是因为他担心“政府所制造出的爱国气氛,恐惧气氛,会打压异议。”

  不过,虽然《纽约书评》仍然具有强烈批判性,仍是英语世界最受尊敬的刊物,但也早已显出某些疲态。例如他们的作者总是同一批人,文章观点可预期性高,并排除了许多重要作者。尤其,五十年来都是同一主编席维斯(共同主编Barbara Epstein于2006年过世),而今年他已经超过八十岁了。

  这个时代还需要《纽约书评》这样一份沉重的杂志吗?

  一个重大的挑战当然是网路时代的来临。2010年起,他们设立了网路博客,提供更即时、更短篇幅的文章。对于未来,席维斯不悲观:“一个关于政治、文学、科学和艺术独立而批判的声音,在现在比五十年前我们创办这个杂志更为需要。电子的沟通形式在每一个领域日益发展,但是他们对于文化的影响仍然是模糊的,因此需要新形式的批判性检视。这会是纽约书评未来的核心关怀。”

  确实如此。无论在什么样的时代、什么形式的新媒介,我们始终都需要最优秀和有趣的心灵与文字,去质问、去反思这个时代的政治和文化。

  (本文为iweekly专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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