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媒体同行虽然对这段故事早有耳闻,或身边甚至自己都有类似的经历,在纸媒崩解的当下,听到这些细节,仍让抱团取暖的媒体人们为他的的离开痛惜不已。

在这段公开访谈中,庞皎明宣布,他刚在上周(12月16日)刚离开财新,他说,“我现在和财新没有关系了,所以讲话可能更放得开一点,因为没有太多的顾忌。”

庞皎明的代表作品是在财新《新世纪周刊》刊发的《邵氏孤儿》,这篇报道讲述了一个震撼人心的故事。

湖南邵阳部分超生女婴因无力缴纳超生罚款等种种原因,被当地计生官员抢走,送进孤儿院;院方在收取巨额收养费后,将其以孤儿的名义交给美国收养家庭收养,此后,许多家长寻女多年至今,而调查显示,这一现象并非仅在湖南邵阳发生。

庞皎明回忆,2007年,他在《中国经济时报》做记者的时候的时候接触“邵氏弃儿”的爆料,但不能发表出来。当时他工作用的名字是庞皎明,是他的本名。

后来庞因为对武广高铁劣质建材丑闻的报道,被铁道部方面投诉至中宣部,不得不离开《中国经济时报》,进入南方都市报深度新闻部后,他改了一个名字叫做“上官敫铭”,还在一直关注“邵氏弃儿”,但也因为环境的原因没能报出来。

此后,庞皎明在南都待了三年,之后去了财新,当时财新刚从《财经》杂志独立出来进行创业。“邵氏弃儿”的稿子终于得以发表。

庞皎明自述,这篇稿子对于财新而言,不管是影响力还是美誉度都是最好的一篇,”没有之一”,财新总编辑胡舒立私底下给了他一笔钱作为奖励。

事情的另一面是,这篇报道给庞皎明带来有很大的打击,以及各种各样的压力。2011年5月9日,报道发表后,他马上又被“有关部门”(应为中宣部)盯上了。

庞皎明回忆,湖南方面使用了特殊的技术手段,当时,他所有的个人信息包括个人电脑都被入侵。除了他的电脑外,财新另一名跟进这一报道的记者赵和娟的个人信箱也被侵入。

中宣部发现,原来上官敫铭就是庞皎明,大概4个月后,他被中宣部勒令开除,后来,后来财新只好用“比较智慧”的方式让他再换了一个名字。

庞皎明回忆说,他跟胡舒立说想换一个谁都想不起来的名字,当时他起的是一个比较女性化的笔名叫“黄依梦”,胡舒立看了问是什么意思?庞解释说是“黄粱一梦”的意思。

据说,胡舒立感觉太“悲凉”,不让他用这个名字。讨论了之后,胡舒立建议,“郑道”这个名字很大气,寓意“人间正道”,所以庞皎明就用了“郑道”这个新的笔名。

变成“郑道”的庞皎明又开始投入一线的采访,但是因为做了几期封面报道,还有一定的影响,他又被中宣部发现了,“说不是让开除了这个人吗,怎么又出现了?”

据说,当时胡舒立回应宣传主管部门说,“你们以为开除庞皎明那么容易?如果开除的话,万一他忍不住说出来,那可能是一个国际事件,所以当时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把这个事内部解决了。”

之后的十八大前后大约一年,因为严酷的新闻环境,庞皎明被彻底停职。到今年四月份,庞皎明和财新方面觉得,形势有所好转,可以出来活动了,就开始全国各地的跑,做了不少选题,写了很多稿子。

8月份抚顺大水,庞皎明去采访。因为报道的死亡人数与官方口径不一,有关方面又注意到他,发现了他的真实身份,“怎么这个人又出现了?”

这一次《新世纪周刊》“慌了”。后来,他们向有关部门提交了一份书面的报告,说“郑道”其实并不是“上官敫铭”也不是“庞皎明”,郑道是法制组的集体笔名。

庞皎明的离职决心与此直接相关,他说,“当然这很智慧,但对我个人来讲,我觉得很不爽,因为我辛辛苦苦的把郑道”的名气做出来,现在又归零了,我觉得环境非常不好。”

2011年,《邵氏孤儿》报道刊发后四个月,庞皎明被中宣部勒令开除,当时,他的一位朋友把这个消息隐讳地发在了微博上。

很多人问怎么会被开除了?但是庞皎明说,“我不好说明。”新闻圈外人对此可能很难理解。

某种程度上,中国的新闻管制机器类似洪门三合会的刑堂,并不是渲染它有“三刀六洞”的残酷,与某些第三世界国家动辄有记者被杀不同,与中国为数众多的异议者、良心犯牢狱之灾相比,中国的记者完全因职业而非贪腐的原因坐牢真不算多。

和洪门三合会的刑堂一样,中宣部的禁令,开除令,事前并非不能公关,但一经发出即秘密执行,不容上诉和申辩,甚至连公开申辩和抵制都可能带来风险,会被认为泄露了这一社团的机密。和秘密会社一般,即便自己离开了这个圈子,对这套秘密法典的讨论,还是可能给仍在淫威之下的前同事、前东家带来被报复的风险。

而此次庞皎明对中宣部和《新世纪周刊》和他的几年的纠缠和斗争的解密,某种程度上,让仍处于淫威之下的财新有些尴尬。

这几天,胡舒立和她的财新传媒近日刚宣布,换了新东家,上海背景的资金入股,黎瑞刚成为财新的董事长,财新的媒体注册正从浙江迁移到北京,庞皎明的这一发言,自然给财新的外部环境带来某些不确定因素。

荒谬却很现实的是,对庞的发言,一位媒体人忍不住说,“你这么说,会让舒立被动的。”这正是黑帮化的刑堂执法所期待的结果。

对这些遭遇,庞皎明表示,虽然离开的一个原因是对时局比较悲观。但他又觉得,“离开是因为外面有广阔的天地,我们去探索也好,斗争也好,可能会有更多新的方式,可能一条路走不通,或者我们可以换个方式来尝试。”

他说,“我走出这一步,以后我可能会比较扎实的做一些打破信息的垄断等事情,我会做更多的事情,所以我并不悲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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