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容摘要:大学以“学术为本”本是一条公理,但在现实中却屡遭尴尬,常常不自觉地走向行政化、商业化乃至娱乐化。尽管大学行政化的根源错综复杂,但文化因素的影响根深蒂固。在中国文化中,大学首先被理解为教育组织而非学术组织,这从根本上抑制了大学的学术性;而将学与术分离以致也使学术失去自明性;学术长期处于依附地位,从而彰显了它的工具价值而抑制了本体价值。这一切都使学术难以自立,大学自然也难以实现学术为本。大学要实现其学术卓越就必须恢复学术的优先地位,否则创办世界一流大学是不可想象的。

   关键词:中国大学 学术为本 文化传统 大学校长

   进入新世纪后,中国高等教育在取得举世瞩目的成就的同时,高等教育发展中的问题也越来越突出,出现了诸如“一切围绕经费转”、“一切围绕招生转”、“一切围绕排行榜转”等种种不和谐现象。人们普遍感到高等教育质量严重滑坡,大学组织越来越行政化,办学活动中的商业化气息越来越浓厚,大学文化越来越充满娱乐化,而大学的灵魂———学术自由和学术独立也渐渐失去了传统威严,在量化管理的挤压下越来越畸形。此时此刻,大学还能保持对学术的忠诚吗?大学能否在追求经费支持、获取优质生源或在提高自己的办学排名的同时,而不牺牲学术的谨严与自由的作风呢?这无疑是对中国大学的一个严峻考验。

   一

   今天,中国大学无一例外地加入了“经费大战”、“生源大战”和“排名大战”中,因为没有哪所大学不希望自己的经费是丰盈的、自己的生源质量是最好的,当然也无不希望自己的排名是最优的。大学这种参与竞争的态势无可厚非,但如果牺牲了学术质量和学术自由就值得商榷。因为“经费大战”势必要把每个教师都拖向激烈的课题竞争中,从而使他们无暇顾及真正的科研和教学;而在“生源大战”中各个高校又必然各显神通,极力掩饰不足而过分夸大自己的优势,甚至给予不恰当的许诺;在“排名大战”中则不惜牺牲学术尊严而换得排名制作单位的青睐,甚至不惜牺牲自己原来的学科特色去搞一些短平快的突击行为,这些行为的后果就是把整个大学拖入浮躁的喧嚣中,而大学所应秉承的知识独立、学术自由的品格则日渐稀薄,这种与学术风骨渐行渐远的情形不能不令人警惕。

   大学办学无疑需要充足的经费支持,没有可靠的经费保障就难以办出一流的大学。但大学不能为了经费而牺牲基本的学术伦理。办好大学当然需要优秀的生源,但生源仅仅是一个基础,培养过程才是更为根本的要素,如果忽视培养过程的努力,单纯依靠优秀生源来提高办学声望也是不可能成功的。办大学当然不仅需要大师,也需要大楼,但大楼和大师不是一种装潢,大楼与大师必须与学校的定位结合起来才能发挥效益。大学排行榜虽然值得重视,但充其量只能作为一种参考,因为无论什么样的大学排行榜,都不可能全面反映大学办学的真实情况,因为大学办学靠特色取胜,而特色往往是独一无二、不可比的,大学成功的根本在于具有独特的大学文化,这恰恰是大学排行榜僵硬的数字所无法反映的。

   为了说明学术为本的重要性,我们首先要分析近年来很多高校喊得震天响的“以学生为本”。在生源大战背景下,许多高校纷纷打出了“以学生为本”的招牌。表面上看,这是对学生利益的尊重,是为了弥补过去对学生需求关注不够的缺陷。但从实质上看,它是大学由计划向市场逻辑转变中出现的症候。在市场经济条件下,大学办学策略的调整是必须的,但如果就此认为“以学生为本”反映了大学发展的本质要求则是错误的。不可否认,在高等教育大众化背景下,学生理应成为大学关注的核心对象,没有学生,大学就无法生存。但大学生命维系更多依靠的是学术影响力,如果没有学术影响力,单纯强调重视学生需求似乎很难持久。然而当“以学生为本”口号变得日益普遍之后,人们似乎认为这就是对的,也是必然的,至于是否合乎逻辑就无须计较了。这种“不计较”的态度所表现的恰恰是一种“市场本位”,而非真正的“学生本位”。

   尽管许多大学都把“以学生为本”解释为“育人为本”,但“以学生为本”在逻辑上无论如何也说不通。如果大学真的是“以学生为本”的话,是否一切要听学生的?答案显然是否定的,提出“以学生为本”的学校一般都会这样辩解:“以学生为本”是指倾听学生的声音,但不是一切都听学生的。这里暗含的意思是:并非学生的意见都是对的,判断对错还得依据学校的办学经验。这其中就包含了办学者的选择性,即学生的声音符合办学者的意志时才听,不符合办学者的意志时就不听。可见,这里的“本”是学校自己的意志,并非学生的声音。

   那么大学的意志是什么呢?大学的管理者怎样判断学生的意见的对错呢?显然是以办学目标而定的。大学的办学目标无非以下几种:一是提高学校声誉,这个声誉主要是学科水平,如果学科水平上不去,学校办学水平也就无从谈起;二是充裕的资金,既包括国家投入和其他方面的支持,也包括学费收入,但对公立大学而言不是主要的,对私立大学而言是非常重要的;三是有一批名师,这是直接为学科水平服务的,而名师也能够直接提高学校的知名度;四是广泛的社会联络,从而可以显示大学地位的重要性。

   从这个序列看,学术地位才是大学最重要的,这也是许多大学提出了“以学科建设为中心”的含义。而其他指标都与这一指标密切相关。但学科只是一个载体,因为建设学科需要的首先是师资,特别是名师,如果没有名师,要提高学科地位是不可想象的。所以,一般高校在实施学科建设策略时都把师资队伍建设放在首要地位。这是否说明教师队伍建设的背后隐藏着一种以学术为本的逻辑呢?

   我们知道,要建设一支优良的教师队伍,必须提高其学术水平,如果学术水平不高,学术能力不强,那么教师队伍建设很难说是成功的。但教师队伍如何建设却是一个核心问题,如果不尊重教师的学术自由的话,教师队伍的学术水平很难提升。而采用什么手段进行建设,正是目前大学中最大的问题所在。许多大学在教师队伍建设中都采用了急功近利的措施,最惯常使用的手段就是量化考核和物质刺激,这是一种“科学管理”学派所采用的管理物质生产的方式,但是把它用在从事知识生产的大学教师队伍建设中并不合适。量化考核的方法如今遭到人们普遍的质疑。尽管存在这种质疑,然而似乎并没有更好的手段,于是这种量化考核和物质刺激手段越来越普及。

   本来学科建设的路径是指向以学术为本,但结果却走向了行政中心。为什么会出现这种南辕北辙的状况呢?原因就在于我国高等教育缺乏一种科学的学术管理机制,一直采取行政管理学术或管制学术,当真正搞学科建设时却仍然采用垂直的自上而下的管理模式,其结果不言而喻。

   学界一般公认,要发展学术,就必须尊重学术规律,而学术的基本规律就是学术自由和学术自主,尊重学者的学术兴趣,而不是采取外在管制的方式,因为那样容易使学术活动变成一种被逼迫的行为,违背学术的基本规律,是对学术主体精神的极大无视。奇怪的是,中国的大多数学者一边在痛斥这种无视学者主体性的做法,一边又在乖乖地按照行政设定的规则去做,这似乎非常矛盾,但又显得合情合理,这大概是中国学人已经习惯了长官意志的结果,也算是国情驱使的结果。

   二

   按照常识,大学本身就是一个学术组织,作为学术组织,能不以学术为本吗?当然不能!因为大学不单纯是一个学术组织,它还是一个教育组织,它是高等教育活动的一个单元。而作为教育组织,它的活动与学术组织活动规律就有本质上的不同。

   在中国,人们普遍认为大学第一位的功能是教育功能而非学术功能。换言之,培养一个什么样的人是人们对于大学第一位的考虑,如何培养人则很少有人去考虑,至于大学是否能够创新知识则是一个更次要的问题。而且从大学发展的历史看,大学首先具有教学功能,其次具有科研功能,再次才具有社会服务等其他功能。这个功能的演化是符合社会对大学的期盼的,因为社会首先是期望大学为其培养人才,其次是贡献知识,再次是提供社会服务,最后才是其他的贡献。

   对于大学自身而言,把大学首先理解成一个教育组织是错误的,因为大学在确定自己的教育功能之前首先必须确定自己该教什么、怎么教和为什么教的问题,这显然是对大学自身价值的反思,这正是大学作为学术组织特性的表现。这是大学组织身份的自我确认,而不是由外部认定的结果。因此,必须首先把大学理解成一个学术组织才比较合理。大学要确定自己该教什么,首先必须对知识进行系统梳理,否则就没有资格进行教学活动。大学之所以首先是学术组织,就在于大学首先需要对知识具有独立的判断能力,当有了这种能力之后才知道究竟该把什么教给学生,以及该采取什么样的方式来教学生。因此,具有独立的判断能力是大学存在的前提,也是大学能够长期维持下去的依据,这也是大学自治精神的源头,并由此衍生出学术自由、教授治校等观念。

   当大学首先作为一个教育组织存在时,它就失去了对何为学术的独立判断能力,因为它首先必须反映统治阶级培养什么样的人的意志,不然就很难生存下去。那时关于“什么是对的”的判断就不能以大学自己审定的标准确定,而必须以统治阶级认定的标准确定。换言之,大学的话语权并没有掌握在大学自己手中,而是掌握在主管部门手中,这样的大学很难是自由的或自主的。

   当大学作为一个学术组织而存在时,它的专业特性就凸显出来了,因为它探讨的是高级的专门知识,门外人是没有发言权的,那么发言权就只能靠专业群体自己。在这样的专业活动中,必须采用大家公认的规则进行,不能采用强制的方式推行,否则的话就不再是真正的学术了。此时大家发现,自由辩论是最好的学术活动规则,因为此时大家是以理服人,而非倚势欺人,这样的学术活动就是自由的,而不设任何先决条件。在此,大家都明确把学术活动的结果放在一边,只忠诚于学术活动本身,因为一旦考虑到结果,就会引起人们的焦虑,人们言不由衷,就会影响判断的公正性。

   为了防止诡辩的发生,人们在辩论的过程中引入了逻辑规则、事实规则。逻辑规则就是辩论者必须观点前后一致,如果自相矛盾就是失败;事实规则就是要为自己的每个观点找到事实的例证,不能凭空想象。正是这两条规则把学术引向了实证主义。西方大学基本上遵循了这一发展路径,最终导致了科学的繁荣和技术的发达。中国的情况则有所不同,由于中国缺乏学术讨论的氛围,自然也很难形成什么学术辩论规则,学术则走向个体化、封闭化,最后不得不以经典阐释作为学术的主业,从而导致了学术的保守性和僵化,最终没有形成一种独立的学术体系。这说明,中国学术发展的难点在于很难形成一个学术共同体,如果没有共同体的努力,仅靠个体的努力是没有希望的。

   三

   上文一直在讲“以学术为本”,但“学术”究竟是指什么?关于这个基本问题的理解,至今还存在着许多歧义。按照《辞海》解释,“学术”指较为专门、有系统的学问。[2]

   这个解释有点差强人意。按照一般常识,“学术”不外乎探究学问,探求真知,这是学术的使命或本能。之所以说是本能,就在于它有自己内在的目的,不是外部驱使的结果。因而,学术只对自己的对错负责,不对其产生的结果负责。正是这一点才产生了被西方学术界公认的“学术中立”和“学术免责”的学术自由原则。因而,学术不得进行政治宣传,不能从事商业谋利,也不应从事任何其他具有明显外在目的的活动。

那么,社会对大学的真正需要是什么呢?是不是为了获得真知呢?显然,社会不希望大学传播的是虚假的东西,更不愿意所培养出的是虚伪的人。既然如此,大学把探究知识作为本体,这不是天经地义的吗?那为什么以学术为本还会引起争议呢?还是因为人们对学术本身具有争议?(点击此处阅读下一页)

本文责编:fran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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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来源:《探索与争鸣》2014年4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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