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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喜泽让老板往他身上绑了个雷,在监狱里蹲了六年。此间他离婚了,小女儿判给了前妻。

   喜泽出狱后有些四顾茫然。他现在一无所有,甚至没地方可去。

   他的老家在农村,他是大学毕业后留在了X城闯荡江湖,有了份职业之后有了家庭。现在他出来了,不知道去哪儿混。是狱友们给他凑了份进城的长途汽车票钱。也有好心的狱友劝他把衣服全带走,留下东西不是好兆头。他听了,但出了监狱门他就他的小破包扔进了垃圾堆里。他想和这样的东西告别,永远告别,一样也不留。

   他两个肩膀扛了个头,进城了。

   他下了长途汽车,已经身无分文,他只好向路人借了一块钱,想打个公用电话给老板。他借了足足有两个小时,只好改借为乞讨。他的样子总归也像是个乞丐。

   于是一块钱来了,是一个少妇推了一辆婴儿车,少妇长得太俊俏,戴了付眼镜,见他的可怜神态顿生怜悯之心,给了他一块钱。他再三致谢。

   他打了老板的电话,但是对方是空号。他再打老板的手机,对方是毫无感情的录音女声,您所拨打的移动用户已停机。

   这一线希望也破灭。

   他想他原来公司倒闭的可能性最大。那老板不是个好货,坑蒙拐骗,办的是金融投资公司。他的专业是财经,他只负责为公司抹平财务,做假账也合理避税。这样的专业是他在财经大学学习的时候,一位教授在大课讲完,闲聊时教授过的专业术语,是——同学们,你们将来毕业了,当个注册会计那才是小闹;会计是干什么的?做假账,合理避税。去银行当个理财顾问了什么的还是小闹;理财顾问是干什么的?把大家的闲钱集中起来,他赚取了银行贷款额上浮后的一丁点儿差价。银行吃了大头,理财顾问吃点残羹剩饭而已。去一家投资公司搞资本动作才是本行,算中闹了。如何向大闹折腾?得看你们的造化。总归大闹腾人才们或者是空手道成为富豪的高手们,几乎全集中在我们这个专业人群中。我们这个专业,是数字魔术。玩得好的,你是金融大亨。玩的不好的,也就是街头的乞丐。看么,乞丐的本事就是什么也没有,要钱花。而银行业的雏形就是丐帮了?大家不要笑,银行不就是拿着大家的钱花么?大家把钱给了银行,银行支付你一丁点儿利息,他们再把钱贷款放出去,赚取更高的利润。注意这样的金融术语,一个是“利息”,一个是“利润”,利息的意思太为明确,就是你的钱在利润上“休息”了,给你点休息费。利润是你的钱在流动中,润滑了起来,产生的附加值就高得多。钱在周转过程中,流动的次数越多越高,利润率就越大越高。而钱趴在了银行中,你的钱只能贬值,因为你的钱让金融资本控制了,你的钱是固化不动的,所以支付给你每年的利息还不够贬值的。银行在全世界的所有行业中,玩得最好。尤其是我们中国的银行,永远是最高额的暴利行业。哦?大家只要看看金融一条街的气派就知道了,再看看谁家的楼盖的最豪华?当然是银行!

   喜泽想象着,他总有些意识流生活流的状态,此时此刻的教授的原话就浮现在大脑中。但是这样的话语是八年前说过的?那时候他正在读大四。

   喜泽真没想到他毕业后的头两年,就是如此想往投资行业钻,但是他猛地一头撞进了监狱。

   因为公司的假账全是他做的。那个缺德的老总把一切责任全推给了他。他想跑路,但迟了。老板先逃跑了,人间蒸发。他刚灵醒过来,也想跑,警察堵在了他的办公室门口,一副手铐就戴在了他的手腕上。他进去了。

   六年!他没钱请律师,他自己给自己辩护,但还是让判了六年。他只是个替罪羊,他替老板蹲了六年大牢!漫长的牢狱生活,他磨练出来了又是几所大学。他先后转了几所号子,而号子里的犯人们有高人更多的是人渣。他总能盯准了一个号子里的高人,之后会极快当上高人的“助理”,跟着高人管理人渣。而那些人渣也是各路痞子混混流氓无赖,小偷大盗泡妞行家,贩卖发票杀人伤害,走私汽车撬门溜锁的等等,他这个牢头狱霸的小马仔助理角色,就刚好可以跟这伙子人渣拉开一小段距离。他当过十来个牢头狱霸的小马仔,他机灵也有文化,尤其是他的脑子转得快,他总能极快深得大牢里面的高人赏识,这六年他就觉得他从好几所大学又毕业了一回。

   就这么想象着,意识流。

   喜泽从电话亭出来了,又见到了那位美少妇。她问他,打通了吧电话?

   他紧着回答,通了,通了,谢谢你!

   之后他走去。他想他得先谋一份吃饭的差使。

   他走在满眼繁华的都市中,一街的车流涌动,全像是整齐出洞的蚂蚁。一街的人流熙熙攘攘,个个匆匆奔忙。只有他一个在茫然地漂泊,都市也像是一个咆哮的大海,他保不准就会被淹没成了一具尸体。如果他今天谋不到差使,他得要饭吃。晚上就得露宿街头。突然他站在了一个电线杆前,上写招聘:某女性高档会所,招聘男技师。会SPA者优先考虑。月薪八千。电话……

   他便站在这电线杆前,发蒙。他才出来,不懂这“SPA”是什么意思?他把电话记了,他的数字记忆功能是上学的时候练出来的,一组数字二十位以上,他看一眼,全在脑子里了。而这样的电话才八位数,他只看一眼,也黏心里了。

   他继续茫然地走去,肚子里咕噜响,要在牢里这会儿已经吃饱过了,甭管他妈吃的什么猪食狗食,能吃饱。现在他得赶紧找饭吃。

   路过一个卖卷饼的小摊子,一个阿姨摆的摊子。X城的卷饼是一类小吃,极薄的蒸熟的饼子,卷土豆丝炒辣子,口味重的还可以再夹点小咸菜。小咸菜是大头菜,用艳红的干辣椒炒了,也用花椒油泼了,真好吃。他的口水立即涨满一嘴。他坐在了一个小马扎上,说,阿姨,让我吃饱。

   阿姨就一张一张卷饼卷好了,等他吃完一张再递上来一张,又殷勤地说,再来碗小米稀饭?

   他吃着点点头。他一气吃了五张卷饼,喝了一碗稀饭。阿姨又递给他一张劣质餐巾纸,他擦了嘴,跟真的一样掏钱,之后几个兜全摸了一遍,才突然装成尴尬的神态说,哟,阿姨,忘带钱了?你看这?说了他指了一下旁边的一座公寓楼房说,我就在这儿住,是二十六楼,我改天路过,给您把钱捎过来?

   阿姨就笑,说,没事儿,总共六块钱的碎事儿。给不给的,看你?

   他就作揖说笑,阿姨,我改天路过,给您十块。不找了。

   阿姨却说,那不成,六块就六块,改天拿过来就成。

   阿姨是他的老乡,乡音不改。

   他走了。

   而剩下来的半天功夫,他依法炮制,在一家大甩卖的服装摊子前,试了一身衣服,也是改天把钱送过来,零头不找了。他又去了一家发廊,依然是一脸堆笑,头发剪了,但是钱改天一定送过来,可以多付五块。

   到了傍晚时分,他打了电话,说他要应聘当男技师。对方是个女声,说你干过么?他说干过。“SPA”呐?干过么?他说,当然干过。女声又问,SPA是干什么的?他立即回答,当然知道。于是女声问了他的年龄,户籍,身体状态,他一一回答,也全经过了大脑高速运转调整到位过的答复。比如说他的年龄他立即说,二十八岁整。实际他三十一了。他的户籍,农村,但是在这座城市已经打工混了十来年。结婚了么?他立即说,结了,又离了,现在是单身。女声立即说,那你过来吧,要试工哦,试工一周,没工资,管吃住。他说,可以。

   喜泽觉得他混社会的能耐增长太快太高太猛太烈啊,从监狱里出来头一天,他上班了。而来上班时挤的公交车,他也是突然一摸兜,对无人售票的公交司机说,师傅,大叔,忘带公交卡了,又没装钱,我明天一定补两张票钱?司机摆了一下手他就混了一趟车。

   但是当年从大学毕业出来,他混了近半年,才终于找到了一家骗子公司上班。他现在总是害怕回想过去,但是过去的事情历历在目,异常清晰。他工作了就谈了对象,相亲认识了前妻。前妻是这座城市的一个贫民家庭的姑娘,结婚了没起伏没波澜,生了孩子。但是离婚却是大闹了几场。他想他工作的时候月月把工资全交给了妻子,他是顾家的男人也是个好丈夫。居住是妻子家的房子,一套二十七建筑平米的老式楼房。那归妻子娘家无疑。但是他想孝敬一下在农村的父母,他想离婚了他应该分起码近三年工资的一半吧?那也得有三万吧?他求妻子给他两万就成,他把钱寄回老家给他父母。他父母身体全不好,还要种地,他还有一个妹妹在读高中。但是闹了几场,妻子加上她娘家人一分也不给,还觉得丢人现眼了。他求来监狱办理他的离婚案的法官,但是法官说,在离婚协议书上签字最好。要是不签字,法院也会判决的。你犯罪了在守法,还想要钱?分财产?你不想想你给人家一个年轻女人造成了多大的精神伤害?人家还要带个孩子,没向你要钱就不错了,再说了我也调解得头比身子大,要钱你也没有是吧?签字吧?他不签。但是法官走了。半个月后他就在监狱里接到了一封特快专递,里面是判决书副本还有一个离婚证小蓝本。他在号子里把判决书和离婚证书全撕得粉碎。他要这东西没用。

   喜泽觉得他现在得赶紧挣笔钱,回老家看一下父母。父母只在他坐大牢头一年来看过他一回,再没来过。父母也全不会写信。他给他妹妹写过信,但是妹妹也太忙,高中没读完就退学结婚了,妹妹也得过她的苦巴日子。

   他傍晚就上班了。

   而这家女子会所装修豪华,他换穿了工服,那工服似五星级酒店的少爷门迎,一身枣红色的工服戴一顶艳黄色的前苏联女兵式的船型小帽子。他胸前别着工牌,是某号技师。他换穿了工服,就站在一个大镜子前照了一下他的形象,他现在是马戏团的小丑无疑,这样的工服咋是不伦不类的?

   但是老板是个女士长一张猴子脸,眼睫毛是假的,根根要炸起来的样子,眉毛也刮净了,描出来的眉吓人。嘴唇抹的血红,脸上的颧骨凸出,看人的时候是媚眼直闪,谁沾了这样的女人一准得死,不死也得疯。她再次问喜泽的时候,是SPA真做过哦?那意思暗含了暧昧也有些挑逗。他坚定不移地说,当然做过。于是他内心也在遐想,这他妈的SPA是不是让他当鸭子?他想,如果如此,那也得做,得有钱吃饭还一定得还了那位阿姨的煎饼钱和一身衣服的甩卖钱,还有剪头钱,人家全是小本生意,对待底层的穷人,一定要感恩感激。如果真想坑蒙拐骗,也得把前边把他送进监狱逃之夭夭的那样的老板猛宰一家伙。他想他一定得找到那个熊老板,要不了他这六年冤狱就白坐了。

   还好,那个妖精老板让他洗了澡,他在一个狭窄的淋浴间把他的一身脏灰搓净了,头上也有了香味,淋浴间里有免费供员工使用的沐浴香波和洗发膏。老板也为他买了一盒饭,那盒饭做的和监狱里的饭菜差不多,但他呼呼囔囔地吃完了。一个做按摩的小妹妹嫌饭难吃,问他吃饱了没?他说,没。那个小妹妹就把他的饭递过来了,他接过来还是狼吞虎咽地吃完了。

   他开始了试工。

   他先和那个看上去憨厚的只为女士做按摩的小妹妹聊天,他悄悄地说,咱全是出来混饭吃的,你能不能告诉我,SPA是干什么的?我真没干过?你可不能向老板告发了我吧?

   那小妹妹就同样也是暧昧地笑,不吱声。

   他仍是轻声也是可怜巴巴地说,小妹妹,全当同情我一下,我得挣口吃饭钱,咱他妈是大学生,混到了这一步,够惨了吧?你给咱点拨一下?

   那小妹妹盯着他半会儿,才说,大学生?

   他点点头。

   小妹妹有些不屑一顾地神态,咕哝说,来这儿混的小伙儿,全是满嘴跑火车。还大学生呐?跑这儿吃软饭了?

他听了,意识到不妙,他真的混到了当鸭子的地步?(点击此处阅读下一页)

本文责编:jiangx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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