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思想｜马双有：毛主席骂谁是“王八蛋”

　　 毛泽东在庐山会议上把彭德怀打翻在地以后，仍然怒气满腹，豪气干云。1959年9月1 日，毛泽东给《诗刊》编辑部写了一封信，要求发表自己在庐山会议之前写的两首七律《到韶山》《登庐山》。在信中表达了对彭德怀不可阻遏的愤怒，表达了对大跃进不可掩抑的必胜信心：

　　 “近日写了两首七律，录上呈改。如以为可，可上诗刊。近日右倾机会主义猖狂进攻，说人民事业这也不好，那也不好。全世界反华反共分子以及我国无产阶级内部、党的内部，过去混进来的资产阶级、小资产阶级的投机分子，他们里应外合，一起猖狂进攻。好家伙，简直要把昆仑山脉推下去了。同志，且慢，国内挂着共产主义招牌的一小撮机会主义分子，不过拣起几片鸡毛蒜皮，当作旗帜，向党的总路线、大跃进、人民公社，举行攻击，真是‘蚍蜉撼大树，可笑不自量’了。全世界反动派从去年起，咒骂我们，狗血喷头。照我看，好得很。六亿五千万伟大人民的伟大事业而不被帝国主义及其在各国的走狗大骂而特骂，那就是不可理解的了。他们越骂得凶，我们就越高兴。让他们骂上半个世纪吧！那时再看，究竟谁败谁胜！我这两首诗，也是答复那些王八蛋的。”

　　 这封信高屋建瓴，气势磅礴，锋芒毕露，力敌千钧，字里行间充满了对彭德怀右倾机会主义的极度愤怒，表达了对大跃进、人民公社豪迈乐观和必胜的信念。让人不可思议的是，为了表达对彭德怀的愤怒，竟然骂彭是“帝国主义走狗”，是“王八蛋”！在朝鲜战场上和帝国主义血腥拼杀数年的彭德怀，就因为给毛泽东写了一封信，竟然成了帝国主义的“走狗”“王八蛋”，一向温文尔雅、措辞严谨的毛泽东在这里竟使用了“国骂”，可见他对彭德怀的痛恨愤怒到了何等程度，对大跃进的自负和维护到了何等地步！

　　 毛泽东自信地说，“让他们骂上半个世纪”，其实不用这么长时间，只用一到两年，一切便见分晓——1961年，毛泽东高调歌颂、尽力维护的大跃进便遭到了彻底的全面的失败，整个国民经济陷入了历史最低谷，绵延三年的大饥荒导致饿死了3500多万人，制造了亘古未有的大悲剧！倘若在此时，尤其在1962年七千人大会上朗诵毛泽东的这封信，毛泽东不知该是什么心情！

　　 那么，毛泽东认错了吗？服输了吗？没有，完全没有！尽管在1965年对彭德怀说“真理也许在你那边”，可同时却在紧锣密鼓地炮制砸向彭德怀的重型炮弹《评新编历史剧<海瑞罢官>》。在炮弹刚刚炸响，国人目瞪口呆之际，毛泽东便发动了文化大革命，利用举国形势混乱，利用国人的健忘症，利用狂热的盲目的个人崇拜对国人的愚弄，发起了对掌握真理的彭德怀的猛烈批判，对祸国殃民的大跃进的高调歌颂，企图掩盖错误，混淆是非，把真理当谬误踩到脚下，把谬误当真理捧到天上，以使极左路线继续推行，“永不变色”！

　　 笔者手头有一本1968年由陕西师范大学编辑出版的《毛主席诗词评论集》，这本产生于文革、用文革式大批判和阶级斗争语言写就的毛诗词评论，完全代表了江青和毛泽东的意思，其中有关《到韶山》的评论，完全是毛泽东那封信的引申和发挥。时隔8年之后，毛泽东又一次对大跃进予以热烈歌颂，对彭德怀予以猛烈抨击。现在读来令人啼笑皆非。下面节选几段——

　　 “就在1959年6月25日，我们心中最红最红的红太阳回到了韶山。毛主席满面红光，神采奕奕，他的光辉照得人添精神，山河增色。这一天成了韶山人民永世难忘的盛大节日。毛主席参观了人民公社、学校，与广大贫下中农、革命干部进行了亲切地座谈。三十二年前革命斗争与沉痛往事的回忆，几十年来艰苦搏斗的变幻风云，眼前光辉灿烂的壮丽现实，联系到当时以彭德怀为首的右倾机会主义分子的猖狂进攻，毛主席思绪翻滚，心潮澎湃，激动得‘夜不能寐’。就在闪烁的蜡烛光下，写下了《到韶山》这首光彩照人的诗篇，向中国人民和世界革命人民发出了新的战斗动员令。”

　　 这一段写了毛主席回到韶山激动人心的情景和创作《到韶山》的背景。这种场景现在可以理解，但创作背景有点违背事实：庐山会议前的6月25日，彭德怀还没有“猖狂进攻”，毛泽东怎么会由此而创作这首诗呢？毛泽东说“我的这两首诗就是为了答复那些王八蛋”的，那是后来的用意，而不是创作背景。至于“战斗动员令”，只能向中国人民发出，向“世界革命人民发出”，只能让人嘲笑。

　　 “……解放后，中国人民继续发扬‘敢教日月换新天’的精神，沿着先烈所开辟的道路前进，在社会主义革命和社会主义建设事业中取得了伟大胜利。特别是1958年以来，在毛主席亲自制定的总路线的光辉照耀下，全国人民干劲冲天，斗志昂扬，大办人民公社，实现了全面大跃进，祖国在一日千里地飞速前进。这一切引起了国内外阶级敌人不断恐慌。在刘邓黑司令部的怂恿下，以彭德怀为首的一小撮右倾机会主义分子配合帝修反的反华叫嚣，在1959年7月到8月召开的庐山会议上，向党、向毛主席的革命路线发动了猖狂进攻。说‘人民事业这也不好，那也不好’，‘好家伙，简直要把整个昆仑山脉推下去了’。这时候，以毛主席为首的党中央打垮了他们的反动气焰，撤了他们的职，罢了他们的官，领导中国人民高举三面红旗，继续高歌猛进。中国人民绝对不容许右倾机会主义分子复辟资本主义，把革命烈士用鲜血换来的成果葬送；他们牢记毛主席的教导，‘敢教日月换新天’，一定把革命进行到底；他们决心用铁的事实，用自己双手创造的光辉现实来给予右倾机会主义分子以迎头痛击！”

　　 这段话热情歌颂了毛泽东发动的大跃进和人民公社，愤怒批判了右倾机会主义分子彭德怀的猖狂进攻。这种慷慨激昂、义正词严的大批判语言，在文化大革命中中一定会让人义愤填膺，怒不可遏：大跃进取得了一日千里的伟大胜利，彭德怀配合帝修反一起反对大跃进，真是罪该万死！

　　 然而现在看来，这完全是颠倒是非、混淆黑白、荒唐可笑的闹剧！在这里，大跃进胡乱折腾、导致三年大饥荒的惨象不见了，和平年景饿死几千万人的悲剧被掩盖了，国民经济陷入最低谷、被迫进行调整八字方针的境况消失了！在文革时期，祸国殃民的大跃进竟然成了莺歌燕舞的大唐盛世，成了被人热烈歌颂的辉煌时代！

　　 这种歌颂大跃进、批判彭德怀的荒唐闹剧式的语言，在当时可谓铺天盖地，家喻户晓，10年文革中竟无一人提出质疑。在那禁锢得如铁桶一般的年代里，有人为刘少奇鸣冤，有人为邓小平叫屈，有人为陈毅、贺龙鸣不平。而在是非早已判明，人人皆知其冤的情况下，竟无一人为彭德怀鸣冤叫屈，有的只是无尽的批判和斗争！

　　 有一条是明显的胡说八道：彭德怀在庐山会议发难，是在刘少奇、邓小平的“怂恿”下。稍有常识的人都知道，当年邓小平就没有上庐山，而刘少奇在庐山协助毛泽东打倒了彭德怀，彭德怀的意见书与刘邓八竿子打不着！可见江青一伙秉承毛泽东的旨意，为了增强批判效果，故意歪曲事实，把彭德怀和刘邓胡乱绑在一起，以愚弄国人，残害忠良！

　　 “事实怎么样呢？请看‘喜看稻菽千重浪，遍地英雄下夕烟’。毛主席在我们面前展现了一副喜气洋洋的丰收景象。那一望无际的稻菽，在清风徐徐地吹拂下，起伏荡漾着千重万叠的绿色波浪。在这个如画的背景下，一群群农业战线上的英雄们，披着美丽的晚霞，载着黄昏的暮霭，唱着动听悦耳的民歌、山歌，唱着对党、对毛主席、对三面红旗的颂歌，愉快地下工回家。一个‘喜’字，表达了毛主席无比欣喜和自豪的心情。这两句诗，是对广大农民的冲天干劲的歌颂，更是对人民公社、总路线和大跃进这三面红旗的歌颂。

　　 “帝修反和自诩为海瑞的彭德怀之流不是咒骂人民公社是‘奴役制度’，‘破坏了家庭’，‘办早了，办糟了’吗？不是胡诌‘总路线没有根据’吗？不是污蔑大跃进‘不过是小资产阶级狂热性的表现’，‘脱离了广大群众的觉悟水平’、‘是大跃退’吗？那就让他们睁开狗眼看看吧！毛主席的两句诗给了他们一记响亮的耳光！他们实在‘不过是拣起几片鸡毛蒜皮，当作旗帜，向着党的总路线、大跃进、人民公社举行攻击，真是“蚍蜉撼大树，可笑不自量”了。’毛主席和全国人民的喜悦和欢笑，难道不是对那些右得无可再右的先生们的蔑视和嘲笑吗？革命历史的进程，已经嘲弄了这批混账王八蛋！

　　 “‘到韶山’是一把锋利的匕首，有力地刺向右倾机会主义分子的心脏；‘到韶山’是一颗威力无比的原子弹，打得帝修反落花流水，溃不成军；‘到韶山’是一曲激越的颂歌，它歌颂了无比优越的三面红旗，歌颂了轰轰烈烈的群众运动，歌颂了毛主席无产阶级革命路线的伟大胜利！……”

　　 这段话根据毛主席的诗意，用对比手法，热情歌颂了“无比优越的三面红旗”，三面红旗居然给中国带来了如此优美如画的风景；愤怒批判了彭德怀之流攻击大跃进的罪行，彭德怀居然恶毒咒骂和诋毁给人民带来优美幸福生活的大跃进！歌颂的语言是那样的优美动人，如诗如画，似乎能让人感受到人间天堂般幸福美妙的生活；批判的语言是那样的尖刻犀利，如刀似箭，似乎能让人感受到彭德怀反动透顶的黑暗和仓皇落败的丑态！

　　 然而现在看来，这些动人的描写完全违背事实，这些愤怒的批判完全是颠倒是非！罗列的一连串彭德怀等人的“反动言论”，经过实践的检验，经过历史的洗礼，恰恰都是富于远见、包含真理、忧国忧民的正确的言论。

　　 彭德怀批判大跃进人民公社语言的真理性，在上世纪60年代就显现出来了，而经过毛泽东长期精心策划，一番掩盖，一番扭曲，一阵批判，真理变成了谬误，好人变成了恶魔。而粉碎四人帮后，历史翻了个个儿，一切皆真相大白！真理恢复了原样，好人终得好报！总路线、大跃进、人民公社早已被人民抛进了历史的垃圾堆，彭德怀终于成了无私无畏、为民请命、顶天立地、万民敬仰的大英雄！

　　 大批判作者大骂彭德怀睁开“狗眼”看看现实。其实彭德怀的“狗眼”是善于观察，非常犀利的，他早就发现了大跃进的问题，才向毛泽东提出了纠左的意见；受到批判以后，这只“狗眼”越看现实，就越觉得自己的意见是正确的，就越觉得庐山会议对他的批判是错误的，所以才一再要求中央给他平反。你让这只“狗眼”怎么看？

　　 恰恰是那些数不清的“人眼”，是被庐山的云雾遮住了？是被领袖的怒气骇住了？是被功名利禄迷住了？那眼睛瞪得也不小，可就是看不见现实，就是辨不清是非，硬把真理看成谬误，把谬误看成真理，跟着领袖一窝蜂地痛打彭德怀，把彭德怀打得皮开肉绽，痛不欲生！这么多“人眼”其实不如一只“狗眼”，你是不是“狗眼看人低”呢！

　　 毛主席仅骂彭德怀是“王八蛋”，这里却又加了个“混账”，是为“混账王八蛋”，咬牙切齿之声可闻。可是你知道吗？这些“王八蛋”，才真正是中国的脊梁，是中国的良心，是真理的声音，是正义的化身！

　　 这些“王八蛋”多一些，中国就有希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