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时间21日上午 9 点,第 74 届雨果奖颁奖典礼在美国堪萨斯城举行,80 后女作家郝景芳凭借《北京折叠》摘得中短篇小说奖。这是继 2015 年刘慈欣《三体》获奖之后,中国作家再一次摘得雨果奖。

相信对于熟悉科幻文学的国内书迷们来说,郝景芳的名字应该并不陌生了。在今年年初雨果奖提名揭晓之后,已经有很多报道介绍过了这位之前不太为人所知的科幻小说家。由于她本科在清华大学学习物理,而后来却改学经济学,这让她在科学与社会的双重知识领域都有很扎实的基础。

事实上,在之前的采访中,郝景芳曾经透露过由于自己的作品「更关注个体、人心」,这也让她的作品带上了「软科幻」的标签。于是传统文学刊物会觉得她的作品「太科幻」,而有些科幻刊物却又觉得「不够科幻」,这让她的作品在早期屡遭退稿。

当然,随着这次《北京折叠》勇夺雨果奖,相信也会有更多的普通读者认识这位科幻小说家。

 (作者郝景芳与译者刘宇昆)

(作者郝景芳与译者刘宇昆)

一个变成「三大空间」的北京城

谈回作品。

当看完《北京折叠》的时候,我意识到它恐怕很难像《三体》那样被改编成影视剧了,因为这个故事的背景太敏感——北京。

故事发生的具体时代未知,但可能是在未来的 22、23 世纪,或者更远。这时的北京变成了被隔绝为三层空间的「多层城市」,由上到下分别是负责管理与统治的「第一空间」,精英白领和学生们汇集的「第二空间」,以及多为重复性底层劳动者居住的「第三空间」。低层空间的人想要去到上层空间是非常困难的事。

每隔一段时间,大地就会进行翻转折叠,不同的空间就会在 48 小时内轮流在地上进行「正常生活」,所有的翻转都会在六环内发生。当然,每一空间占有的时间也不一样,第一空间拥有一个完整的 24 小时,第二空间占据次日白天的 14 小时,而人数最多的第三空间只有最后夜晚的 10 小时可以回到地面,其他时间他们都在睡梦中度过。24、14、10,还有比这更明显的阶层划分吗?

其中第一空间看上去最令人向往,那里只生活着 500 万人,而且他们大都是掌管这座城市命运的「上流阶层」;那里有高达的树木和大片草坪,太阳好看得令人目眩神迷;目力所及没有一座高楼,人们都生活在庄园一般的房屋中。在那里,人人都优雅得像是 18 世纪欧洲上流社会的先生和小姐,谈论的话题也是关乎国计民生的大事。

第二空间生活着 2500 万人,他们很多都是每天忙碌工作的年轻白领,人人都在匆忙赶路,一切都很有秩序。当夜晚来临,「所有人回楼,世界蛰伏。」

第三空间自不必说,他们才是这个世界中最庞大却又最无力的一群人。5000 万的居民都从事着很基础的工作,2000 万是垃圾工,剩下 3000 万靠贩卖衣服食物燃料和保险生活。为了让他们能生存下去,这个科技已经非常发达的城市一直不敢使用全自动的垃圾处理系统。于是我们的主人公还能靠垃圾工的生活过日子。

这么真实,还算科幻吗?

具体的情节就不剧透了,还是留给大家自己去看。

我不知道一位快递员看完了这篇小说后的感受是什么,但《FT 中文网》中提到的一个事很有意思,一名北京市属公务员在网上刷完这部小说后,开玩笑地说了一句:「这(真实感这么强)也能算是科幻吗?」

我不知道这位公务员把自己归于第二空间还是第三空间,但当小说中的空间开始翻转折叠时,我们似乎真的看到了从国贸到通州、从金融街到回龙观的区域转换。而作者郝景芳也曾多次对媒体表示,《北京折叠》的创作契机是自己的「生活所见」。其中的故事就源于她「住在北京城乡结合部」的经历。

郝景芳

郝景芳

当然,文学作品永远要比生活更夸张一些:小说中的主人公在第三空间长到了四十多岁,还从来没见多第二和第一空间的样子;第二空间的青年喜欢第一空间的姑娘,但那位姑娘的家教告诉她不能和第二空间的男生交往…一切都在告诉我们:这就是一个阶层完全断裂了的北京。

社会学家孙立平曾经讲过一个故事:

90 年代中期在法国访问的时候,我们曾向法国著名社会学家图海纳(TOURAINE)提出一个问题:法国近些年来社会结构最重要的变化是什么?图海纳的回答是,从一种金字塔式的等级结构变为一场马拉松。他的意思是说,过去的法国社会,是一种金字塔式的等级结构,在这样的一种结构之中,人们的地位是高低不同的,但同时又都是在同一个结构之中。而在今天,这样的一种结构正在消失,而变成一场马拉松。今天的法国,就像一场马拉松一样,每跑一段,都会有人掉队,即被甩到了社会结构之外。被甩出去的人,甚至已经不再是社会结构中的底层,而是处在了社会结构之外。他认为,现在法国还在继续跑下去的只有四五百万人,其余都是掉队的了。坚持跑下去的,就是那些被吸纳进国际经济秩序中去的就业者。

当然,我对法国不熟,不知道图海纳所说的这种现象是否真的发生了。但这也许就是《北京折叠》的场景:你根本就不在我们的游戏圈里,你已经出局了。

熟视无睹地擦肩而过

「上层寡头化下层民粹化、上层定型化下层碎片化」,这是孙立平由「断裂社会」所提出的概念。而更令人心惊的是,我们一直认为可以抹平这些社会差异的互联网才是加速这一趋势的最大动力:互联网带来的丰富性与便利性让整个中下层社会快速分裂,除了民粹主义的爆发,人们很难再重聚起共同的力量。

《老道消息》的「老编辑」在知乎的回答中表示,我们目前社会中的不同阶层「没有被物理隔离,而是熟视无睹地擦肩而过却没有意识到对方的存在」。而《金融时报》则认为「生活在不同区域的人,将不会像科幻小说里那样被人为地做出物理隔离,而是以物质力和行政资源调动力进行区分。也许,分处于不同阶层的人们,将来虽然身处同一个城市,却熟视无睹地擦肩而过」。

这种大家都提到的「熟视无睹地擦肩而过」不正是互联网和科技进步所带来的某种「便利」吗?当一个社会的不同阶层之间丧失了沟通的必要性之后,它就不再是「一个社会的不同阶层」了,而从根本上变成了「不同的社会」,而那不就是《北京折叠》中的不同空间吗?

而更需要我们深思的是,当虚拟现实等技术进一步普及之后,我们不同人、不同阶层之间的沟通与交流方式又会发生哪些变化?当我们的社会变成了一个个缺乏沟通与交流机制的不同组成时,小说家所描绘的「折叠」场景会变成现实吗?

附郝景芳的获奖感言:

对我来说,获奖并不是完全意料之外。实际上,刚才我还在考虑自己去「雨果奖落选者」派对上的样子。获奖者派对,落选者派对,我都不知道自己更期待哪一个呢。科幻作家很喜欢把所有的可能性都考虑到,不管好坏,是幸运还是不幸。他们会讨论采取什么战略应对外星人等等这样的问题。基本上可以说,他们生活在无数平行宇宙之间。在《北京折叠》这部小说中,我提出了未来的一种可能性,面对着自动化、技术进步、失业、经济停滞等各方面的问题。同时,我也提出了一种解决方案,有一些黑暗,显然并非最好的结果,但也并非最坏的:人们没有活活饿死,年轻人没有被大批送上战场,就像现实中经常发生的那样。我个人不希望我的小说成真,我真诚地希望未来会更加光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