沧海一晓波,赤子莽撞人

老侠来苏州那回,我还小。

我当时不知道警察为什么要跟着她,她看上去非常友好。当我知道为什么的时候,是很久以后了。我隔三差五的在网上见到她俩的照片,都是年轻人在转,看着意气风发,睿智而且潇洒,好像做英雄是件没什么成本的事儿。

我和我的朋友再次尝试接近她的时候,是12年,那时候她已经被软禁了很久了,她看上去大不同了。我们多次来到她的楼下,我们知道她烟瘾大,总要开窗抽烟的。我和一位朋友看到她的时候,是一个冬天,她在窗口抽烟,并发现了我们。当我们比出那个28年前的手势时,她开始高兴的蹦跳并回应我们,就是一个幽囚多年的孩子。我们全程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她也是。为什么?因为她的隔壁睡着一个女国保。

我见到她被呵斥,我听说她被狗屁不如的爪牙推推搡搡。我知道她唯一能出来机会是买菜,当时表现好的话一天最多能出来两次,她常常用足,当然,有人跟着。

风头紧的时候,她的家常常不许开灯,入夜开始就黑着,我见过多次,阴沟里的统治者们觉得老侠是见不得光的。她成了一个常须生活在无声的黑暗中的人。

28号那天,胡某和徐友渔为首的朋友们豁出去要看她,徐友渔在楼下喊,我!有余。老侠显得很高兴,但是她没有开门的勇气,她说我开门就是他们,她楼道里睡着国宝的人,然而徐友渔说这次你开门就是我们。

近距离看到老侠了时候,她看上去像是一个惶惶不可终日的老尼,她大不同了。胡佳每次说起这段,常要被淤怒打断好几次。

我很震撼,因为在我的理解中,如果他们能把老侠逼到崩溃边缘,那么理论上他们可以逼疯任何人。

老侠结婚的时候,办结婚证的朝阳大妈质问她,说你知道他(晓波)是谁吗?他是国家的敌人。老侠说我知道,大妈说,好,你也是国家的敌人了。

10年的时候,老侠还说早点儿判了吧,我好送饭去。

她的声音还是緩慢但跳跌的那种北京口音,她准备好了,她知道要面对什么,然而即便如此,她还是还是几乎要熄灭了。但是我仍然觉得没有人会比她做的更好,没有。

关于晓波的活,我听的太多,赞美谤毁都太多太多。没有人能为他的所行增减一分,他的评价甚至都不是我们这代人,这代“此山中”的人能够做的出的。

于是我更多的想起老侠,我希望她自由。我作为一个旁观一个路人,给出的口供,给出的见证。我亲眼所见,我不惮天上的最高者质询。

我见海极晚,十七岁,在普陀山。我心说这是海,我见过了。几年前开始我每日都能见到海,这里分东海湾西海湾,东穷西富,我这儿是“民主东墨”,要差得多。海滩上没有获奖的装置艺术,只有被太阳晒得褪色的儿童滑梯,儿童也不上去,只有阿飞们,咬牙切齿的踩着滑板冲下来,如岛大的货轮以肉眼不可分辨的速度緩行看。然而海并不市侩,穷海富海一并飄着人字拖和烟蒂。然而海并不市侩,葬潦倒的义人也葬权倾一时的歹人。

我知道,从那天起海不能再使我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