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7-12-13 陈兴杰 菁城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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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70年南美国家智利大选,呼声正劲的是社会党人阿连德,一位具有鲜明左翼倾向的政治人物。美国人很紧张,几度策划阴谋活动,想把阿连德拦下来,但未能成功。在选民支持下,阿连德成为拉美第一个竞选上台的左翼领导人。

阿连德一上台就兑现承诺,对智利经济改造。智利有许多大型铜矿,大部分掌握在私人和外国资本手中。铜矿是智利的经济支柱,怎能让资本家把持呢。政府没收了许多铜矿及其他工业企业,这是阿连德改造国家的第一步。

大量企业没收,如何运营这些企业?所有国有化运动都面临这个问题。一般做法是保留原有经营者,听从计划委员会指令,企业由私人经营向政府管理过渡。阿连德别具心裁,他想用最先进的管理学、最先进的技术手段直接管理企业。

这门管理学是控制论,技术手段则是计算机。这是1970年代的前沿科学。当时没有互联网,计算机的功能就是计算,做复杂数据的处理。

阿连德的导师是管理学家斯塔福德·比尔。此人是”控制论“的巨擘。控制论是一门研究系统平衡稳定的管理学。和阿连德一样,比尔也是狂热的左翼人士。只不过,他反感斯大林式的中央集权,倾向于用其他手段施行计划经济。

比尔认为,中央集权的经济体制肯定行不通,市场经济则难免有各种问题。企业家恶性竞争,会带来无谓内耗和资源浪费。要有一套信息机制,让企业协同供给,满足市场需求。

对于这套新型经济理论,斯塔福德·比尔沉醉其中,他用这套知识管理自家企业,一切井井有条。这让他志得意满,急于找一个国家做实验。1971年,斯塔福德·比尔来到智利,成为这个国家的“总经济师”。

控制论主张,计划经济要摒弃计划者的主观意见,采用客观标准衡量系统的稳定性。正如人一旦生病,会有发烧、咳嗽等数据变化,经济建设同样如此,建造一栋高楼需要多少砖瓦人力,会有详尽的数据指标。数据采集下来,交给计算机处理,各项经济活动所需的资源,全都清清楚楚。

听起来是不是很科学?现代几乎所有企业都要用到数据,国民经济不就是更大一些吗?就用大型机计算吧。

阿连德的经济计划中,就包含很有科幻感的东西。企业和政府间,搭建数字化的通信渠道,实时生产数据传输到控制室。控制室有一台超大计算机,写好软件程序,实时监测工厂生产状况。一群专家坐在中央控制室,随时根据数据做出经济调整。

当权者真诚相信,苏联那种大国,采用数据管理也许做不到,智利是小国,超级计算机处理信息,做得肯定比人好。苏式计划经济有一大缺点,是官员篡改数据,误导决策。计算机不存在这个问题,所有数据都是真实的。官员没有作弊的机会,这杜绝了国家机器的腐化。一些工人被邀请去参观。理所当然的,这些人啧啧称奇,纷纷表示终于不受资本家剥削。

“控制论”看起来科学,超级计算机似乎先进,它们没有阻止阿连德政府的崩溃。

1973年,智利军方发动军事政变,陆军总司令皮诺切特率领飞机坦克攻打总统府。据说,阿连德是用一把AK—47步枪自杀的,这把步枪是卡斯特罗送给他的礼物。

阿连德执政三年,将智利几乎所有像样的企业都国有化。90%以上的企业被政府接管,听从计划委员会指令。智利大量产铜,不仅国内市场消化不了,刚好遇上国际铜价大跌。大量铜矿变成无用的垃圾。

智利的农场全都国有化,政府对农民规定了极高工资。生活物资消耗一空,生产远远不足。小麦产量减少40%,进口缺乏外汇储备,到处物价飞涨,饥饿蔓延。政府试图用发钞解决问题,短短两年,通胀指数翻了几百倍。

那套控制论呢?很抱歉,什么都控制不了,经济崩溃像火山爆发一样,所有人都无能为力。政府引以为豪的计算机系统完全无用。

为什么计算机会失灵,是不是算力不够强大?其实,即便用今天最强大计算机运算,也解决不了生产的复杂性问题。单单一项工业生产,就有几千万上亿变动数据。工业之外有农业,生产者之外有消费者,国内市场之外有国外市场。这些复杂的分散数据,根本不是计算机所能处理的。

还有一项数据是不可能测量的,那就是人的需求。人不是机器。人有感情有意志,有欲望有野心,每天都希望活得更好。每个人的主观需求和变化,根本没办法度量。计划经济下,人的真实需求被压制扭曲,数据不过是官僚的臆想妄定,完全失真。

阿连德失败了,连同他的超级计算机。倒是皮诺切特将军,他在智利经济发展这件事情上,取得伟大的成就。

皮诺切特请了一位经济学家作为导师,他是芝加哥学派的弗里德曼。1975年,弗里德曼花了六天时间访问智利,和皮诺切特有过几次谈话。皮诺切特服膺弗里德曼的观点,废除军事统制经济,实行市场化改革。

阿连德政府什么都要管,而皮诺切特除了紧握枪杆子,几乎什么都不管。不要国有企业,退还国有农场,工会和社会福利的种种法律,全都废除。至于那尊象征计划经济的超级计算机,也被扫入历史垃圾堆。人们今天已经看不到它的原貌,只不过是从资料和图片才能看到。

智利从一个积贫积弱的山地穷国,跃升为南美洲唯一的发达国家。今天的智利,经济自由度居于世界前十。无论怎样攻击皮诺切特是独裁者,他在经济方面的成就却无人否定。

智利是弗里德曼“全球布道”的成功典范。幸运的是,弗里德曼对中国改革开放也有过有益的参与。至于英国人斯塔福德·比尔,现在有谁知道吗?那套控制论早已沉埋在学术垃圾堆。计算机继续发展,诞生出互联网。今天的互联网已是自由与开放的象征。

近几年,伴随大数据和人工智能发展,一些中国企业家频频提到“实行计划经济”的可能性。

马云说,大数据会让市场更聪明,市场经济不一定比计划经济好。杨元庆说,供应链智能化将有望实现供需平衡,使得按需生产、按需供应成为可能。“也许未来在智能化时代,我们的计划经济才真正可以成为现实。”

他们知道什么是计划经济吗?计划经济的本质,不在于有没有数据。取消私有产权,压制个人需求,将人抽像成劳动工具,听取计划官员指令,这才是计划经济。计划经济没有价格,市场信号消失,生产活动不知从何进行,只能任由官员摆布。计划经济根本没有企业家什么事,大权独揽的官员才是主角。

事实上,在计划经济时代,不仅没有企业家,计算机、互联网、供应链这些建立在市场高度发达基础上的设备,也会迅速退化,直至消失。杨元庆构想的计划经济时代,科技昌明,物质丰富——事实上,真正的计划经济施行,连吃饱饭都成问题。

四十年前,计算机初露峥嵘,就有人想利用它控制经济。21世纪,人工智能刚刚崛起,就有人做起“计划经济”的大梦,真是可悲。市场太容易被忽视,计划太容易被崇拜。对计划经济本质的批判,是市场主义者长期的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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