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这些年来,农民靠种地生活的希望早已渐渐被土地埋葬,她们被埋葬得越来越深。就像我曾在车间的那些年,一次次怀疑自己的人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在创造价值还是制造垃圾?

插画师:苏丹

一团团云在田野的低处消散着初夏的炎热,刚犁出的大蒜在太阳的烘烤下发出些许刺鼻的味道。

开着车收购大蒜的商贩子在和村里的胡二哥说:“四毛钱一斤,早买早心净,今年的大蒜价格是不会好了。”胡二哥狠狠地撂了一句:“就是坏了倒大坑里,也不会这个价钱卖。”商贩子冷笑了一声离开了,继续在大片的蒜地里推销着他那隐藏得不怎么高明的发财梦。

天气很热,在地里拾捯大蒜的人满头大汗。可商贩子也舒服不到哪里去,开着三轮车在大片蒜地头儿来回转,也是热得发懵。更何况差不多半天下来没有一家的大蒜愿意卖给他,可他还在坚持地寻找着顶不住劲的蒜农。

前两年有人买蒜囤积,发了一大笔财。商贩这样的执着,可能是因为受了这些发财故事的影响。听说一个老太太七十多了,收了十万斤大蒜,赚了几十万。去年刚抛出地的湿大蒜是两块多一斤了,而今年才四毛钱一斤,谁愿意卖啊。

所以今年尽管收大蒜的商贩很多,可没人愿意卖。想想也是,谁会卖啊?反正横竖都是赔钱,何不赌一把,等到最后,没准价格会升高,或者赔得少一点。

其实说起种大蒜,蒜农的心情是复杂矛盾的。能不能赚钱就像赌博一样,得靠运气。

大蒜的成本是蒜种、肥料和浇水费用,还有时间功夫,在地里要长将近八个月的时间。长成了还要找车犁出来,一亩六百多,还有找人割蒜杆、蒜胡,一亩又是三百多,下来一亩地的现钱成本是一千三左右。

而按一亩地一千斤、一斤四毛钱来算,一千斤卖八百块钱,成本都收不回来,谈什么赚钱,一年功夫都白白搭上去了。

插画师:苏丹

今年我们家又赶上大蒜的跳楼价了。我印象当中,这十年里,我家有两年是种得最多的(这个”十年”不同于陈奕迅歌曲里的伤感心情,只有我在城市流水线上的坚硬绝望,与故乡的干旱撕裂)。

我去广东打工四年后,第一次回家过中秋节。那年我爸妈包地种了七亩大蒜,这也是他们第一年开始种。如果按照2006年一斤卖两块多的的价格,一亩地能挣四五千块。而2007年的价格是两毛一斤,一袋子五十斤才十块钱。好多家都气得连卖都懒得卖,直接坏了倒大坑里。

我家种了七亩地,大概有15000斤的产量。如果价格好的时候,能卖三四万;要是赶上两毛的价格,那就只有三千块的收入。加上包地每亩几百块与各方面费用,一年下来白搭功夫不说,还倒亏钱。

今年我家种五亩,是又赶上低价了。听说干蒜是七毛一斤,加上各方面成本比前些年增长了不少,尤其人工费就是不小的开支。今年又是亏得找不着北。

刚吃了晚饭爸爸说搭夜准备把蒜拉回家里。从傍晚开始下的雨还没有停的意思,怕是湿蒜碰上阴雨,再坏了,就更麻烦了。爸爸叹气着往车上装大蒜,还抱怨着:”该下雨的时候不下。“

每到夏天,大蒜收了的玉米田里是五天一小旱,十天一大旱,几乎每天都需要浇地。这不需要雨的时候,雨倒是来了。雨水连着汗水浇湿了爸爸的梦,他原本想指着几亩大蒜卖个好价钱,慢慢攒钱给我娶媳妇。

这些年来,农民靠种地生活的希望早已渐渐被土地埋葬,她们被埋葬得越来越深。就像我曾在车间的那些年,一次次怀疑自己的人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在创造价值还是制造垃圾?

农民何尝不是这样,不知道到底在这片世世代代生长的土地上,种下的希望还是失望?一次次希望,一次次落空。土地不老,年华已逝。真不知道有什么办法能让生活过得稍微有保障一点呢?

夜晚的云在夜空压得更低了,丝丝缕缕的小雨像团雾一样笼罩着我。落在农村一座座给年轻人盖的空空楼房顶,也落在老年人空空守着的村庄旧屋檐。

妈妈打着照明灯,爸爸深一脚浅一脚地往车上装大蒜。拉了两车,爸爸明显有些累了,但还是说要坚持拉完。干完的话就差不多要半夜十二点了。

曾在异乡的夜里,我一次次听“归来吧,归来呦,浪迹天涯的游子 ”。可如今我已归来,故乡的风,故乡的云,却怎么也无法抚平我心底无尽的创伤……

作者:胡兰波,29岁,来自河南商丘。2003年南下深圳打工,十多年在珠三角、长三角的工厂车间里。发牢骚长短三百余篇,大多以歌词形式,由海子诗歌、张楚、汪峰、郑钧歌曲为引子。后受西方摇滚歌手、鲍勃迪伦、披头士、滚石、大门乐队、平克弗洛伊德等亦歌亦诗的歌词影响较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