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家电影局北京为《流浪地球》在北京召开“庆功宴”。时评人长平认为,站在极权体制的角度来看,“平庸的恶”就是“极端的恶”的组成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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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德国之声中文网)”我们明天的党员活动是去看《流浪地球》。””《流浪地球》咋还成了爱国主义教育片?””因为中国拯救了全世界。”这是有人截图贴出来的一段微信对话。很多人把它当一个笑话来传播,但事实上它道出了近年来中国政治的核心变化:从”与国际接轨”到”拯救全世界”。

这个变化发生的关键时间点是2008年。尽管那一年发生了绵延至今的拉萨抗议事件,发生了四川大地震,但是中国政府仍然成功地利用北京奥运会等机会,把自己打扮成了世界舞台的中心角色。在那之前,”与国际接轨”是中国主流话语,学习国际规则,被世界接受,是中国人的生存法则和无上荣耀。在那之后,以”中国方案”拯救世界成为舆论新方向。至今,世界互联网大会、世界马克思主义大会、世界哲学大会都在中国召开。中国领导人出席国际会议,不再只是宣示中国的发展,而是为世界未来指明方向

这就是为什么,《流浪地球》在演绎太阳系毁灭的故事时,也不忘记给”2044年上海奥运会”一个特色镜头。它在预示”2008年北京寓言”的重复和升级:不管中国人死活如何,中共政府都能”再创辉煌”。

周三(2月20日),国家电影局北京主办了《流浪地球》研讨会。在会上,中宣部常务副部长、国家电影局局长王晓晖毫不掩饰地肯定这部影片在”中国梦”宣传中的洗脑贡献。他说,《流浪地球》的成功,首先得益于它树立的价值标杆和占据的道义制高点。影片展现了中华优秀传统文化当中的集体主义和家国情怀,展现了中国人民不计功利、天下大同、共克时艰的精神境界,诠释了中国传统价值和当代价值,宣介了”人类命运共同体”理念,为战胜人类可能面临的灾难提供了与西方不同的中国方式和中国方案。

在电影上映之初,中宣部等多个宣传机构,联合主办了《流浪地球》观摩会。各路专家教授济济一堂,从各种角度盛赞该片的”中国模式”。因此,本周的”研讨会”其实是一场庆功宴。值得注意的是,并非宣传部门受邀参加电影公司的庆功宴,而是他们自己主办的庆功宴。

上周我在本观察栏目分析了该影片中的政治宣传,在网络上受到较多的关注。除了很多明显带着任务前来攻击的”五毛”之外,也有很多读者在认真讨论:这部影响到底是一部成功的政治宣传片,还是一部八面玲珑的商业娱乐片?或者说二者兼而有之时,我们该如何看待这种现象?对它的政治分析是不是一种”上纲上线”的过度解读?

看到国家电影局局长的”庆功宴”,以及王晓晖以中宣部常务副部长、国家电影局局长身份所做的政治宣示,有读者给我留言说:果然如您所说,中共宣传再传捷报。但也有读者坚持认为:宣传部门对于影片的利用,并不影响它本身作为商业娱乐片的价值。

大概很多为《流浪地球》辩解的人,也不会否认中国是一部高速运转的极权机器。跟随这部机器和谐运转,让人想到阿伦特论述的”平庸的恶”。所谓”平庸的恶”,是指在极权体制之下,个体丧失或者回避对于体制之恶的反思能力,不问是非善恶,心甘情愿做好极权体制的一颗螺丝钉。用中国社会流行的话说,”不问政治,干好自己的本职工作”。问题是,在中国也许根本就不存在”不问政治”的本职工作。至少在电影这个行当,政治不仅存在,而且从来就没有隐身。

在阿伦特的论述中,个体的”平庸的恶”是相对于体制的”极端的恶”的另外一种形式的”恶”。极权体制之下,人们都在”集中营”里谋求生存。她写道:”集中营是进行改变人性试验的实验室,为了证明没有不可能的事,极权统治却无意中发明了既无法惩罚也无法饶恕的罪行。当不可能的罪行成为可能的时候,它也成为不可罚、不可恕的极恶。极恶是无法用自私、纵欲、贪婪、怨毒、嗜权、懦怯这些邪恶动机来解释的,因此,对极恶既不能用恨去复仇,也不能用爱去容忍,或用友情去宽恕。”

阿伦特并不认为”平庸的恶”应该被容忍和宽恕。但是很多人仍然认为:”平庸的恶”可以用自私、纵欲、贪婪、怨毒、嗜权、懦怯这些邪恶动机来解释的,因此,对它可以用恨去复仇,也可以用爱去容忍,或用友情去宽恕。

事实上,站在极权体制的角度来看,”平庸的恶”就是”极端的恶”的组成部分。中共之所以能够做到饿死几千万、屠杀几百万、以坦克对付抗议学生、对自焚藏人视而不见、在新疆公然实施”集中营”,它的统治还能安然无恙,就是因为有太多人为体制磨刀,还以为自己是在”干好本职工作”;对着抗议者上访者开枪,还以为自己是在”履行军人的职责”;花钱去看《流浪地球》,还以为自己在享受娱乐。

思想屠杀的娱乐与美学

“电影工作者尽心尽力地拍了一部电影,却被宣传部门利用,他们有什么办法呢?这就好比有人打造了一把锋利的钢刀,有人却用它去杀人,铸刀者是无辜的。”–这种说法相当流行。

它错误地描述了中国电影的生产流程。电影从来就不是可以独立制作的刀剑或者玩具。从剧本审查,主创人员构成,影片审查,到档期安排,舆论宣传,宣传部门始终在场,而且拥有绝对的生死与夺大权。正如我在上一篇文章中所分析的那样,《流浪地球》的成功并非偶然,主创人员中不仅有为中共打造了极品宣传影片《战狼》的吴京,而且还有信奉技术主义政治谎言的刘慈欣–他认为,为了所谓人类的整体利益,可以在人脑中植入芯片,可以超越道德底线。他用科幻掩盖的事实上:世界上几乎所有的政治屠杀,都是”牺牲部分保留整体”、”牺牲个体完善集体”、”牺牲小家强壮大家”的名义进行的。

也就是说,这些刀剑或者玩具只有一个主人,那就是宣传部门。而且自始至终,主人都在参与制作。最终,有些成了愚民的玩具,有些成了杀人的大刀。对于宣传部门来说,”杀人”是指杀死人的思考能力、良心和灵魂。没有成功地进行大规模屠杀,宣传部门不会召开隆重的庆功宴。

坚持认为《流浪地球》只是纯粹的商业娱乐片的人们,境界远远超越了”平庸的恶”。他们不只是认为铸刀者是极权体制下一颗无可奈何的螺丝钉,而且大赞他们技艺精湛;而且,当利刃之下已经血流成河,杀人者高呼胜利之时,他们否认这是在杀人,而是反复玩味那颈部喷射出来的鲜血与锋利的刀刃在空中的完美构图,赞赏它给人们带来前所未有的审美体验。

太阳系还不会毁灭,但是中共体制中”2044年上海奥运会””再创辉煌”却可以预期。

长平是中国资深媒体人、时事评论作家,现居德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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