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章原标题:哑河 | 我总是工作,没有生活与成长:北漂996青年梦想消亡史
作者:哑河 来源:沉默的河
谁在假装生活,谁在假装做梦,谁在假装关心人,谁在假装是人。岂止马云与刘强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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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更多关注那些仍在挣扎着的人们,特别是青年人。有较长时期,接触不少刚出社会数年的青年人,多是所谓北漂,收入不高,职位低,处于学习成长期,但经常加班加点(一般都没加班费),租住不大的房子,遇到问题多是自己处理,心情难受时往往找不到可诉说者,对父母家人常是报喜不报忧,受气委屈又带着梦想。
从尚存的意气风发,至年轻的能量或梦想一点点耗尽,变得世故油滑随遇而安,这么一个过程,有些人花了数年,有些人,不过一年半载。如果有些人,出到社会后,十多年甚至数十年如一日坚持着自己的梦想与追求,那当然相当惊艳,可视为百年一遇的偶像。
近期,一位北大研究生毕业的朋友请吃饭,直接到她和朋友租住的地方,房子不大,有些旧,她和一位刚从上海过来的朋友合租其中一间,另一间是一对情侣,共用窄小的厨房。
谈到她所在的行业,和一些行业一样,几乎十年没怎么涨工资。她原找的一家同业公司,觉得人家开的工资低,很生气,来了现在的公司,这边工资高些,却不愿上社保,她觉得很生气。
那些刚工作的同事,也是不错的研究生,但扣除各种社保后,每月只剩下两千多元,身处北京这样的国际大都市,不知日子如何过,也不知将来如何。听到这些,她很生气。她说这些创办公司的人,都算是有思想有良知的人,公司收益也不错,为什么不能给员工增加一些待遇呢?
有些不知真相的人将他们视为中产阶级,以为下班后就是泡在三里屯或后海酒吧里,她觉得生气,有一次直接对着这样的名家(新左代表人物之一)说我们的生活并非如你笔下所写,惹得人家不高兴。而其他刚工作的同事,基本不敢发声。
她或许可从事其他行业,但因热爱文字,而选择了这样的单位。有些年轻人,没有背景,在激烈竞争下,能找到一份工作已不容易。
结合自己见闻和经历,在北上广深这样的大城市,青年人无偿加班加点可谓常态,工作时间和强度早就超过了所谓995、996——996算个屁,不过是早就存在的事实——,最需要学习提高和人际交往的年纪,却不得不将过多的时间耗在工作和单位人际上。
光阴似箭,从二十多岁到三十多岁,钱没赚多少,也没什么学识与思想的进步,没交到什么朋友,也没好好谈上一两场恋爱,然后房子,婚姻的压力汹涌而至。为了生存和稳定,就算不高的收入,没有多少意义的工作,也要守住,没有脾气,唯唯诺诺,终其一生,离“人”越来越远,只有将梦想统统喂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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朋友工作和居住的地方,与我刚来北京时工作和居住地大概同一地盘,听她的近况,容易闪回多年前的自己,以及某些事情,倒吸了一口冷气。
当年,老是加班,按理说五半点就下班,但工作完成不了,每天都到晚上九点才可能离开,有时甚至到十二点,跑去坐末班车,赶不上,回来在办公室椅子上过夜。有时不用去赶末班车,直接通宵工作。
有时,为了赶流程,晚上十二时还打电话给那些有名学者商讨某些文章细节,有时简直就是将人家从床上拎起。周末也得经常加班,有时没硬性规定,但事情总得按时完成,不然你是不想干了。
有些朋友约了二三十次,都见不上一面,其中有意向交往的姑娘,最后都不了了之,人家或许都觉得你在找借口。为什么大城市的人普遍晚婚,太忙碌是很重要的原因。
除了时间上的欠缺,还有就是心灵没有足够的自由空间得以成长,因而在面对复杂的世界与沉重的婚姻时,往往没做好准备。这里的准备包括情感需要在交往中不断成长,以及内心的强大。因而,类似巨婴导致的人生和婚姻的普遍失败,司空见惯。
领导心思并不放在管理上,可以说并不热爱本职工作,或许也是媳妇熬成婆。他和几个老员工一门心思花在怎么捞上面的钱之上,经常让下面刚工作不久的新员工包括实习生“顺手”在那些事实上并不存在的开支收据上签名,然后将搞来的钱几人分掉,还在各种国家级评奖中收受红包,改动结果,却老是语重深长教导我们这些新员工要热爱本职工作,不要贪图钱财和享受,多学习成长。
事实上根本没时间看书学习,很多方面都浅尝辄止。反映过,希望能增加人手,但领导要么笑而不语要么就是说之前你这位置就是一个人,还是女生,再提就是装作没听见或给你冷眼。
大家平时工作之余所言的话题,多是无关痛痒的细琐俗事,急剧变迁之下的人心与异象,唯留心底,每个人自己夜深人静之时独自咀嚼。这种氛围,其实慢慢在腐蚀着年轻人的梦想与热情。
我当年(一个人)的办公室,或许是被下了魔咒。之前一任是某一流大学的研究生,一个很有灵气又温婉的南方姑娘,很多工作,她都完成得很好,这样反而让领导觉得应该给她更多的活,她无偿加班加点,还是完成得出色,领导再加活。
她一开始是从来不顶撞领导的,领导安排什么就完成什么,但慢慢,内心有了压抑,偶尔会表露出情绪,又极力忍受着,因为找一份合适的工作也不容易。后来,终于与领导吵了一架,领导不高兴,但没将她辞掉,若换人,很难再遇上这么能干又听话的人,只是批评她。
后来的工作,也有遇上不错的领导,但我已有些完事了事的应付,尽管做得不错,但其实可以更好。这样对工作的疲倦甚至恐惧,或许除了感叹工作的无意义,主要就是最初来京工作的负面影响。
我并不苍老,却似乎已经满怀沧桑与疲倦。这种荒凉感,并非仅仅出于自身。所认识和听闻的至少上千的大城市年轻人,都大概如此。
夏季某夜,他独自在河滩上支了帐篷,半夜上游涨水,他就这样顺河漂流去了另一个世界。他说,“其实我醒着,常常睡不着。”这是一个无法在城市里落脚,又无法回到家乡的年轻人,与现实格格不入。
几乎所有知他死讯的熟人第一反应都怀疑他是自杀。那个与他一起吃“大陷水饺”的朋友在南n方周末发文纪念他的早逝,领导听了大家的转述,很平静地转谈其他。
一旦降临于世,在某些现实中,就是终生流浪,无家可归。只是很多人常常以为,故乡还可以回去。他们还总是以为,“祖国”就是故乡,总是响彻耳边总在原处守候。
盛世中的梦想,很多时候和爱情一样,是狗娘,只有命运在幽暗的夜里,留下稍纵即逝的流星之光。前不久在汩罗江边,念起投河自尽的屈原,所谓理想者的命运,古今皆然,心有戚戚。
在前任同事离世后,蔡定剑先生(1955.11.27-2010.11.22)因胃癌晚期病逝,年仅54岁。很多媒体与人们对其追思,当时朋友立刻在腾讯做了不错的纪念专栏,电话中,她几乎哭了,觉得可惜,同时觉得纪念专栏自己做得还不够好。
我们前不久才与蔡教授一起吃饭,大家都觉得突然。他临终前说,“我还有太多的事情要做。”“现政民煮是我们这一代人的使命”。可谓英年早逝,壮志未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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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顿饭吃完,大家以水为酒,举杯为明天祝福。然后,朋友送我到地铁,雾埋深重的路上,她说觉得目前北京的读书会档次不够,想过自己办一个,或希望笔者去办一个。她迫切希望学习和进步。
我说十年前在京,我们办过不错的读书会,包括思想和时事沙龙,办过刊物和调研,包括网上论坛,影响不少,但早已不可能存在。
这些年,我一如既往地视工作没有意义,早些年只是为了生存,如今真的连鸡肋也不是。我还是很忙,当然依然有为了生存,说得梦想一点是“为了理想而忍受这种忙碌”。我已经很长时间没好好看书了,也没空办读书会,就像没有时间关注那么多所谓的社会新闻或现实并且生气或愤怒。
再过些年,她还会保持着一丝愤怒吗?还是像很多人一样,为了生存,忍辱负重,甚至习以为常,角色反串,媳妇熬成婆呢?我没有对她的经历或感想作评价——没有兴趣也没有资格,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成长——,也没有对她说我曾经的经历与感想,只是淡淡而谈相信明天会更好,希望来日方长,我们都有更多精神层面或心灵照料的温暖生活。
荒凉与死亡均不合时宜,人活着,特别是年轻时,总需要一点梦想或希望来承载变动不居的人生,即使这梦想或希望虚幻甚至虚妄有如陷阱。我们经常显耀GDP,却无视付出了比帝国煮义国度两三倍的工作时间,并由此丧失成“人”的机会。人类社会早就进入思想创新时代,某某——岂止马云与刘强东——还依然停留血汗996时代。
那个“大馅水饺”的“馅”字写成了“陷阱”的“陷”,同样没有对她说,那些坑人的招牌广告或宣传处处可见,又岂止不起眼的小店呢?——又岂止忽悠大师马云或刘强东呢?——
“大馅水饺”或是小馅或是假馅,但作为宣传的广告一定要看上去很美。那些坠落陷阱里的青春小鸟,挣扎着折断了翅膀,无力飞翔,无人可见。人们只会看到明亮的宣传或广告,前仆后继。(2017年旧作。哑河新微信:yahe202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