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章原标题:【专访】三千师奶联署反《逃犯条例》 发起人黄彩凤:尽力照顾家庭 不代表不关心社会
跟黄彩凤约在观塘地铁站,甫见面她频说不好意思:「只能倾一阵,之后要返去凑仔,渠在上面等紧我。」
她是全职师奶,一家三口住在翠屏村,儿子今年六岁半,患自闭症,不太喜欢与陌生人接触,也不太喜欢出街。她忙于照顾儿子,几乎没有私人生活,「已经差不多半年无约过朋友。好耐无出城去旺角。」今天正好是难得的一次,因此她看来比较轻松。但见完朋友,又要匆匆回家,照顾家庭。
「师奶呢个状态影响我对好多嘢的参与。」她以往是社运常客,近年自从有了儿子,成了师奶,一切都变了。 「出来发声、社会运动,一定比较困难。」6 月 9 日的反送中游行,由于丈夫要轮更上班,黄彩凤当日只能在家陪儿子,无缘参与。
不能去游行,怎么办?为表达对修例的不满,黄彩凤发起了「全港九新界离岛师奶反送中联署」,成了近日无数学校校友联署之中,一个奇特的风景。
声明第一句如是写:「师奶每日都好尽力去完成照顾家庭的工作,但唔代表我哋唔关心社会。无论几疲惫,作为社会一份子,我哋有责任出黎反送中。 」
这既是发起人黄彩凤的心声,也许亦代表万千香港师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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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港咁多师奶
近日网上出现无数反对《逃犯条例》修订的联署声明,其中大部分都是以学校师生校友的名义,「全港九新界离岛师奶反送中联署」作为少数,也马上成为了热话。
不少人都大赞这份师奶联署写得够「贴地」,也切合师奶们的真实处境。例如声明批评《逃犯条例》争议性大,引来十多万人上街反对,却只得20日咨询,连「 一次月经慨周期都不足」;又提到师奶最担心的始终是下一代, 「修例就正正话我知,无论下一代将来想做生意、开书店、当律师、成为记者、搞艺术也好,都会失去保障」;甚至以709 大抓捕家属等「内地师奶」作例:「除左敬佩和支持这些师奶外,我哋尽量唔想成为下一个。」
文字贴地,难怪「师奶」联署声明面世不足一天(截至29/5 19:00),已有3,760 人参与,「师奶年资」由几个月至四十年不等,照顾对象包括子女、父母、丈夫,又或以上所有。
回响巨大,发起联署的黄彩凤倒不觉意外,原因很简单:「香港咁多师奶,几时有个联署系畀佢地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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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师奶正名
黄彩凤以师奶之名发起联署,原因有两个。
首先,这是最影响她的一个身分。今年42 岁的她,拥有博士学位,曾任专上学院的兼任讲师,任教性别、文化研究等科目,过去也曾积极参与社会运动,关注同志平权、居留权等议题,但自从6 年半前儿子出生后,「师奶」这个身分较之「社运人士」、「学者」,对她影响更深。
原因是她有种失去自由的感觉。她的儿子有自闭症,不喜欢出街,也不喜欢接触陌生人。为了照顾儿子,她唯有少见朋友。同时,以往积极参与社运的她,也因为儿子怕人多,不喜游行、集会,被迫缺席社运,「每次都要同渠倾,如果佢话唔好,都唔勉强。」
「所以,用师奶身分(发起联署),是(基于)现实的处境。」
另一原因是她想为师奶发声。
「你见到坊间的联署,一系大专,一系中学,事实上真的有些人不在这些位置。就算中学毕业,渠间中学未必有做,渠也未必可以主动发起,咁佢身分可以是什么呢?」她又以母亲和奶奶为例,「渠哋只读过小二,又唔喺香港(读)……所以无学校联署到。」换句话说,她要为师奶们发出真正代表这个群体的声音。
但想代表师奶发声的举动,偏偏招来质疑:声明面世后,有留言批评她「玩胶」,担心原本很认真的反对修例运动会演变成一场闹剧。
黄彩凤很认真思考,为何师奶搞联署会予人「胶化」、不可靠的感觉:「师奶在大家眼中,就是唠叨,好似你阿妈;师奶就系唔识嘢,净系识得跳大妈舞。第一印象是这些,所以师奶联署就是唔可信。」
她认为,这正正是社会运动里面的常见问题。 「我们在社运会接触一些个体,可能渠有精神障碍,可能是一般的大妈、阿叔、阿伯,基层的参与者。我们好多时将渠次要咗。」甚至乎,一遇到阿伯、阿婆、师奶,很多社运参与者就觉得他们「阻住地球转」,「在政治上令香港沦陷」,「但系咪真系咁呢?」。不少政府政策上面,师奶也是被忽略的一群,「全民退休保障无啦……(家庭主妇)根本唔当系一种工作。政府唔处理渠,唔当渠系一个群体。」
「一般人对师奶有好多标签、被忽略的时候,到我自己做这个位置,可否做啲嘢呢?」她有种感觉,「你必须为师奶正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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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止争取普选才是政治
正名,也因为「师奶」不止一个模样。
正如声明提及的「内地师奶」们:
我地知道内地啲师奶,唔见左律师老公好耐好耐,千里寻夫不果,审讯无得睇,系监狱都不能探。我地知道内地师奶,不能公开拜祭川震死难女儿,揭豆腐渣寻冤未雪被封杀。我地知道内地啲师奶,为左假疫苗问题被监控,有冤不能诉。我地知道内地师奶,为强拆被非法拘禁。除左敬佩和支持这些师奶外,我地尽量唔想成为下一个。
黄彩凤很敬佩「709 家属」之一、维权律师王全璋的妻子李文足,「渠哋啲action 真系好劲!」她形容,很多媒体报道本来只称李文足为「王全璋妻子」,但后来慢慢却直呼其名,「其实渠系咩呢?香港的语境,其实渠就系一个师奶。」换言之,师奶其实可以有很大的能量。
香港也有无数例子——即使不在大政治之内。黄彩凤说,很多 SEN(特殊学习需要)、智障人士等家长组织,都由师奶领导。她很欣赏的中大女工合作社、劳资关系协进会在长沙湾开设的社区二手店,亦全部都由师奶营运。
「不止走出街头,或者争取普选那些,才是政治,才是民主。」她说,「任何一个范畴里,师奶都可以好努力,在不被recognise 之下改善(香港人的)生活、民生,或者在被边缘的议题入面努力。」
李文足、王全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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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奶罢工、暴政必亡」
其实谁是师奶?维基百科的「师奶」条目指这是「粤语对已婚女性的称呼、太太的俗称」。黄彩凤认为,这个定义可扩阔一点——就是那些为家庭而无偿劳动的人。
「对象不一定是我们一般以为的小朋友、还有伤残人士、老人家。只要渠觉得系,都系师奶。」她认为「师奶」亦不一定只限于女性,「正如我有朋友是男人,都问我,父亲可否联署;还有一个男同志朋友话我都联署,因为我照顾我老公。」
黄彩凤眼中,这些为家庭劳动的「师奶」们对香港社会十分重要,「始终屋企嘢需要人处理。现代就畀哂外佣,外判咗。」但说到底,外佣又只是来自另一地方的一些「师奶」。
所以联署声明末段才写着「师奶罢工、暴政必亡」:「你谂下,香港老人服务咁不足,有好多照顾紧老人家的师奶,如果停一停,会点呢?Impact 可以好大,只系不嬲我哋唔recognize 渠的存在,但师奶其实不断做紧嘢。」
问题是,为家庭不停劳动的香港师奶们,纵然无可替代,却不太可能放假、休息,更遑论罢工。为了照顾家庭,很多人根本难以抽身关注社会、参与社运。
黄彩凤就慨叹,儿子出生后,自己不太再能参加游行集会。她试过找会去游行的朋友帮忙「行埋自己嗰份」,有些朋友甚会在标语中写她的名字,代她参与。 6 月 9 日的反送中游行,无法出席的她,又曾向朋友提议,不如当日下午在屋企楼下举牌示威,「好似遍地开花咁。」
她认为社会运动应该要想方法接触这些人。 「沉默的一群不一定系无谂法,『我真系去唔到喎』,数字未必在(示威)现场才看得到。我们一般怎样理解社运、抗争的方法的?点样搵返一啲渠无出现、你以为渠沉默但其实唔系的人?」
2019年4月28日逃犯条例游行
黄彩凤还想跟那些忙于照顾家庭的师奶们说:不要抹杀自己的努力,也不要以为所谓社会参与才是重要的事。
「其实个社会点样进步,就系每一个人都在自己位置做好。」她说,「我第一句想同渠哋(师奶)讲,辛苦哂。平时做既嘢已好辛苦,身处那个位置,其实渠只要执好一间屋,已促进好多嘢。」
然而她亦希望全港师奶们有空闲、可以休息的时候,也不妨想想,假如不能出来游行,还有什么方法可以令社会更美好?她举例,「可能净系在家庭入面讨论,已是好大的战场。如果尝试去试下,将公共空间不同的讨论,可以带到身边,都好紧要。」
「唔好觉得呢啲唔系一种参与。因为大家都不知道几时大家会再有 mobility。可能呢刻渠凑住(个仔)未得,但过多几年就得。有些东西要累积。」
就正如她发起师奶联署,也不过因为 6 月 9 日出不了来,尝试用别的方法发声。
「有很多做紧无偿劳动、日日付出紧的一群师奶,渠哋其实都系有谂法,希望可以在唔同情况之下参与(社会)。」
文/亚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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