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路易斯华盛顿大学教授JamesWertsch是当代研究集体记忆最好的学者之一,他对俄罗斯展示出的集体记忆与身份认同等问题尤其感兴趣。他曾经做过一个实验,让三个时代的俄罗斯人来描述第二次世界大战。这三个时代分别是苏联时期、苏联解体后和当代俄罗斯。结果发现,这些人的叙述虽然各不相同,但有着一个国家叙事制造的叙述模式,那便是俄罗斯的“大爱国主义战争”,即俄罗斯没有干涉其他国家,是外国侵略俄罗斯,俄罗斯奋勇抗击实现最后大胜利。虽然当代俄罗斯人不如苏联时代的人那么清楚地描述具体事件,但依然保留了这个叙述模板。这个叙事模式正是国家叙事提供的,它可以不断复制用于个人记忆与特定叙事中,也即成为一种“文化基因”,不断复制和遗传,构成集体记忆的框架,任何个体记忆都将局限在集体记忆的框架中。由此,“可以看到叙述模板的影响力,而权力能够创造叙述模板,从而在创造人或群体中产生强大的代代传播的权力-知识的能力。”因此,控制了这样一个记忆,在很大程度上决定了权力等级。(《是谁偷走我的年》)

六月,是一个与权力争夺记忆的季节:从三十一年前的天安门民主运动,到一年前的香港反送中运动,再到年初爆发的新冠病毒疫情,权力无孔不入迫不及待地提供一个叙述模板,控制着集体记忆,给国人输入一个“正确集体记忆”。正如奥威尔在《1984》中所说:谁控制过去,就控制未来;谁控制现在,就控制过去。

因此,如何摆脱官方的“正确集体记忆”呢?唯一的办法就是保存个人的卑微的记忆,与权力争夺记忆。纪念六四、为天安门母亲呐喊、悼念梁凌杰、记录疫情期间的不正确记忆、写下那些普通人的故事、在微博上留下一句真话,都可以说是中国民众在挑战官方的“正确集体记忆”,挑战权力对记忆的控制。

 

一  被消失的真话与真相

在哈维尔看来,“假如社会的支柱是在谎言中生活,那么在真话中生活必然是对它最根本的威胁。正因为如此,这种罪行受到的惩罚比任何其他罪行更严厉。”由此,不难看到,那些敢于发声的人总是受到惩处。

瑞点星的志愿者蔡伟、陈玫 和小唐4月19日被北京市公安局朝阳分局秘密抓捕,并被指“涉嫌寻衅滋事罪”,遭到指定居所监视居住超过50天。小唐在被关押25天后取保获释;蔡伟、陈玫在秘密关押55天后,6月12日,家属被告知两人已批捕并关押于朝阳区看守所。瑞点星网站搭建于2018年,以对抗网络封锁和言论审查为己任,备份微信、微博等平台被删文章,过去数月亦备份了大量疫情相关文章。蔡伟和陈玫均为热心公益的90后大学毕业生,长期关注和参与公益事务。

因在武汉报道当地新冠疫情此前传出被上海公安部门刑事拘留的维权人士、公民记者张展的家人6月19日收到逮捕通知书,罪名是涉嫌“寻衅滋事” href=”https://chinadigitaltimes.net/chinese/tag/%e5%af%bb%e8%a1%85%e6%bb%8b%e4%ba%8b/” rel=”tag”>寻衅滋事”。

因“709大抓捕”而被关入监狱长达四年半的中国人权律师王全璋出狱后便被强制居住在济南,23天后4月27日,在警察陪同下才回到北京与妻儿团聚。出狱后,王全璋两次接受德国之声的采访,谈论自己的案件程序的不公正,以及所遭受的严刑逼供和酷刑

6月20日,湖北大学发出通报,因不良言论开除梁艳萍教授党籍,并停止教学工作。消息传出,方方第一时间在微博发帖声援梁艳萍教授:迟早会有平反的一天梁艳萍教授是三年半以来第十六位因“错误言论”被处理的高校教师。

对于极权对言论自由的控制,不仅特别针对那些勇于呐喊的人,更是全方位针对民众的。

因疫情而出现的健康码,在杭州、苏州等地已经演变成万能码,《健康码还健康吗》追问:

从杭州到苏州,无不反其道而行,打着“疫情防控常态化”的旗号,以“便民”的名义,对于健康码进行所谓的“升级”,进一步扩张公权力,对公民隐私信息展开进一步采集和利用。

而对健康码app进行强推,更是权力的一种滥用,涉嫌侵犯了公民的私权利。手机是私人生活的堡垒,民众手机装什么app,那是个人的自由选择,什么时候轮到政府部门来为民众“当家做主”了。

而这种扫码带来的伤害却是真真切切的,《 我不会用智能手机,你们是不是准备让我去死?》中,说的却是扫码生活给一些民众生活带来的不便与伤害。

《夙说天下 | 今天的你够绿了吗?》指出:

健康码的出现让政府感受到了集中管理的便捷,红黄绿三色一刀切,避免了很多麻烦,也为政府的政绩提供了大数据的支持。如今提出健康码常态化,颇有点食髓知味的意思。

收集如此多的公民个人信息,其最终目的以及这些信息巨大的商业价值,都是令人细思极恐的事情。

因为新冠肺炎疫情,微博曾短暂地“回春”。毕竟人命关天,春节前后的个把月,登上微博热搜的不只是娱乐八卦或者种种宣传,而是真实具体的求助信息。很多曾经荒废了微博的朋友重新回到微博,为需要帮助的人们鼓与呼,反思此次公共安全危机暴露出的种种问题。然而这种小阳春并不能维持多久,6月10日,新浪微博因蒋某在舆论事件中干扰网上传播秩序,以及传播违法违规信息等问题,被北京市互联网信息办公室约谈,并宣布暂停更新微博热搜榜一周,于6月17日15时之后整改恢复。虽然微博恢复热搜,但那儿早已不是我们想象的公共空间了

我尽力了。所有微博账号,都被销号了》一文,网友麦田自述,2009年8月新浪微博内测阶段就注册的账号被无缘无故抹去。

微博账号被销号,是因为我在疫情期间的发言——并不是说错了,而是几乎每一个主要观点,都对了。

6月8日,清华大学教授郭于华发出告别新浪微博的声明:

庚子夏季,芒种之时,值此向使用了十年之久的新浪微博告一声别了。这不是友好地道别,不是依依不舍地再见,而是鄙视和抗议的表达。自2010年春天开通新浪微博(经查第一条微博是2010年2月1日发出的)至今,你们封了我80个号,其间我多次友好地沟通,严正地讲理、愤怒地抗议甚至痛斥与怒骂,但每次都转世再来,一次次从零开始,一次次发贴过万、粉丝过万,直至耄耋。之所以坚持不走,不是因为留恋,不是因为欣赏,更不是指望扩展言论的空间。有了微信之后,许多人都离开了微博,懒得从头来过,不屑你们的嘴脸。但众所周知,相较于微信,微博是言论广场,是更大的公共空间,我希望保留一个更多样更宽敞的渠道,为那些失去自由的朋友和家人们呼吁,帮那些走投无路承受苦难的人们转发,让更多的人知道他们,并伸出援手。然而,……

此时,并非我后悔了之前的选择,放弃了之前的守望,而是无法再注册新号(不能再使用邮箱而只能用手机号注册)。此外,既然新浪微博已经蜕变成从来不敢以真面示人的“有人”、“多人”、“粉红”、“战狼”们的大本营,以抹黑、泼污、攻击说真话者的战场,实与蛆虫蛄蛹的粪坑无异,为免恶心也须离开了。

6月19日晚,在李文亮医生的微博下发生了诡异的一幕:有网民发现,李文亮医生最后一条微博的评论区被清零了。抗议声顿时四处响起。然后,评论又能看到了。但是人们发现热门评论没有了,所有评论按时间顺序排列,而“哭墙”的时间定格在了2020年6月19日,所有这一天之前的评论都看不见了。随着越来越多的网友抗议,更早的评论竟然神奇地恢复了。

网友坚果兄弟在在一篇未公开的石墨文档里添加了“李文亮”,当天他的石墨账号被查封,登陆页面弹出:“:该帐号/该帐号(NUTBROTHER)绑定的手机号因违反用户条款,传播有害信息,已做封禁处理。他为此申述,写了一百多封邮件都无果。为此他警告网民:无故封号、侵犯隐私、扣留财产,石墨文档已死,3500万用户何去何从。

在社交媒体上,有网友自述,“ 因为拍下了一个女人的维权现场,我被审问了半个小时”“因拍摄出租车罢工运动遭“喝茶”。

在媒体或是社交媒体上,消失的不仅是真话,更是真相:据《财新网》6月9日的报道,南方洪灾已经波及到了广西、贵州、广东、江西、湖南、福建等11个省。当时已有262万人成了灾民、1300间房屋倒塌、农作物受灾145.9公顷,直接经济损失达40.4亿元。短短三天之后,根据《人民日报》的报道,截止2020年6月12日晚18:21分,148条河流超过警戒线,洪水已经波及到了22个省,造成580万人受灾,39人死亡失踪,以及5200余间房屋倒塌,直接经济损失达到149.2亿元。

然而,

相比于洪灾的凶猛,国内各大门户网站的报道则显得较为理性和平静。

就在洪水的消息已经刷屏了朋友圈和抖音等平台的时候,各大门户网站并没有跟进的报道。席卷数省的洪灾在6月7日就已经规模巨大,而真正对洪水详细的报道还要等到6月9日晚些时候《财新网》的报道。(    明白知识 | 今年的洪水静悄悄)

《新闻联播是检验事实存在的唯一标准》讲了一个段子:

微友:昨晚在父母家吃饭,新闻联播刚完父子俩就吵起来了,原因是儿子把广西水灾刷屏的视频给父亲看,父亲说中央新闻联播没播,苦劝儿子不要相信谣言……

文章最后说:

据说:数省暴雨成灾,52条河流超过警戒,主流媒体统一装聋作哑,是家丑不可外扬?

对人类最大的伤害,一是不受限制的权利,二就是天灾!

六月被强行消失的不仅是洪水,还有山东两件事,一是“合村并居”事件,二是“高考冒名顶替”事件。事件报道不久,就有匿名人士发布媒体内部通知在网络传播,通知要求对山东“”的农村改造政策不再使用原表述,撤下此前的相关报道,对于涉及农村敏感问题及群体性事件依“权威信息”发布。而另一起“”事件,则要求媒体降温处理。(【真理部指令】勿再使用“合村并居”表述 “高考冒名顶替”暂不报道) 《南风窗》的报道《【404文库】山东合村并居的真实情况》刚刊发,便被全网删除。

二  “正确集体记忆”之外的个人非凡记忆

2020年6月8日,外交部发言人办公室发微博报道,中国国务院新闻办公室发表关于《抗击新冠肺炎疫情的中国行动》白皮书,华春莹评论:“中方发表白皮书绝不是为了辩护,而是为了记录。因为抗疫叙事不能被谎言误导玷污,而应留下正确的人类集体记忆。”

对此,中国网民也不卖账,在外交部发言人办公室这条微博下留下大量的嘲讽和质疑,有网友说,干脆说顺我者昌逆我者亡)华春莹:抗疫叙事应留下正确集体记忆 网友:干脆说顺我者昌逆我者亡)。

作家马科斯在其文 《 这个世界是否存在正确的“”》中则分析了权力与记忆的关系:

我们不难发现,权力是相当重要的一个核心问题。这里的权力更接近于福柯的权力概念。权力的影响在记忆生产、贮存、传播里无处不在、无孔不入。记忆勾连起过去与当下,关系到我们的情感与身份认同。福柯曾说,他不是研究权力,而是研究权力如何塑造主体性。放在记忆研究领域来说,就是权力是如何影响记忆,并且通过记忆去塑造我们的主体性。从这个意义上讲,所谓“正确的集体记忆”,可能就是国家权力通过记忆对每一个个体的规训。福柯早已窥探到记忆与权力的故事:

真正的斗争是存在的。它的关键是什么呢?就是我们统称为“民众记忆”的东西。确确实实,那些人,我想说那些没有权力书写,没有权力著书立论,没有权力编写历史的人们。他们同样掌握记录历史,回忆历史,经历和利用历史的方式…记忆不管怎么说都是一个重要的斗争元素。因此,要控制人们的记忆,就要掌握他们的能量,也要掌握他们以前的斗争经验和知识。”(帕特里斯·马尼利耶/道尔·扎班扬《福柯看电影》)

从缪可馨到李文亮:记忆没有正误,只有真假》作者指出:“正确或错误的集体记忆”这一说法,与“正能量或负能量”的说法异曲同工,令人感到无比的荒谬,宛如被精神控制般的不适。

“正能量或负能量”的定义有着一个十分辨证的性质:一方面,所谓正负的规定,只取决于某些人想看到什么,又不想看到什么;但另一方面,不管某些人想看和不想看,该存在社会现实却一直存在,正如物理学中能量不会凭空产生或消灭一般。

所谓“正确或错误的集体记忆”也是如此。人类学家和社会学家都承认,集体记忆是可以被建构、被形塑的。但集体记忆并不可能被任意、无限地建构和形塑,因为它所对应的社会与历史事实是真实存在的。从这个意义上讲,规定什么样的集体记忆是正确的,什么样的集体记忆是错误的,并且把所谓错误的集体记忆直接摧毁、抹杀,是自欺欺人的荒谬行为。

郭于华《权力如何阉割我们的历史记忆》指出“我们健忘是因为有人不让我们记住”,文章分析了权力是如何阉割我们的历史记忆的,并说道:

唯有把文明落实到每个人的日常生活中,普通人的那些看上去非常卑微的、琐碎的一些经历,那样一些记忆,才会成为非凡的记忆,可以成为宏大叙事的有机部分。

因此,六月的纪念虽然是个人的,却是非凡的,比如公民陈思明、张五洲因纪念六四被拘留, 比如勇敢的天安门母亲,比如,坚持了三十一周年的香港六四纪念会,比如梁凌杰逝世一年,市民多区悼念,太古广场外逾万人排队献花。正如林培瑞教授在六四三十一周年网络纪念会上所说:

我们记住六四,是因为另外有些人非常愿意看到我们遗忘。 遗忘有利于他们维持政权。 多么卑污!哪怕记住屠杀是我们抵制独裁的唯一方法,我们还是得记住,还是得抵制。 我们记住六四,是因记忆能提醒我们中国政府撒谎的方式。自己都不信自己的谎言。 说 中国人民早就对“天安门广场上的反革命暴乱作出了正确的判断”。但是每年的六四,便衣 警察阻止人们进入天安门广场。 为什么?–假如中国老百姓真的做了政府宣扬他们做了的 所谓“判断,” 那为什么不让人家进入广场去谴责反革命分子?警察的在场,说明政权不 相信自己的谎言。

6月4日,天安门大屠杀31周年纪念日。当天,世界目光聚焦当年惨案发生地北京,但在距离北京上万公里远的西班牙海边的一幢别墅,突然传出让全球华人愕然的消息:前中国足坛名将郝海东及其新婚妻子、前中国羽坛一姐叶钊颖,夫妻联袂在网上郑重宣告与中共决裂,并喊出「推翻中共」、「支持建立新中国联邦」等口号。6月20日在接受苹果日报采访时,郝海东说:

共产党处理六四问题,以及文革整死那么多人,现在连提都不让提。改革开放40年了,现在又要人民摆地摊过日子,你说这是共产党应有的吗?体育界为拿奖,擅改运动员年龄,造假成风。这些都是我看不惯、要跟中共决裂的原因!(苹果日报 | 前国足「球王」郝海东专访 难忍中共体制虚伪「香港是我心中的圣地」)

郝海东的言论,立即遭到国内全网封杀。(郝海东发布“严重错误言论”遭遇全网封杀)

6月23日,前政协委员王瑞琴发出与亲属断绝关系的声明:

本人王瑞琴, 系中华人民共和国公民,于2020年5月21日中国两会召开时,发表《致全国人大代表和政协委员的一封公开信》呼吁罢免习近平后,在中国的家人及亲属受到中共政府相关部门有计划的恶意骚扰,严重影响其正常的工作和生活。此外公司资产被冻结、财务票据悉数扣查运行受阻。

 

三 杀人的“正能量 ”

六月,两个孩子的悲剧让人悲愤难抑制。

2020年6月4日,小学五年级女生在语文课后从教室跑出,后翻越栏杆坠楼。事发后,缪可馨家长注册的微博账号“缪可馨世界第一可爱”公开了女儿坠楼前被批评的作文,并怀疑坠楼一事与语文老师袁某教学方式不当有关。在这篇满是修改痕迹的《三打白骨精》的读后感作文里,缪可馨在结论中写道:

“不要被表面的样子,虚情假意伪善的一面所蒙骗。在如今的社会里,有人表面看着善良,可内心却是阴暗的。他们会利用各种各样的卑鄙手段和阴谋诡计,来达到自己不可告人的目的。”

上面有老师用红笔批阅的五个字:“传递正能量”。

更令人发指的是,在缪可馨不幸跳楼身亡后,网传在班级的家长群里,有同学家长号召所有人表态:“袁老师没有错,你们点个赞。”之后家长们们应声成群结队地给老师点了赞。缪可馨一事触发了广大网友对这个社会长久以来用“”进行思想与人格阉割的风气的愤怒。很多网友还没有忘记不久之前善于模仿老师的“影后”钟美美被教育局约谈,“希望引导孩子拍一些正能量的作品”,这被广泛质疑扼杀了他的创造性和表演天赋。

邓艾艾艾在他的文章《传递正能量》里,指出正能量是用低智和虚伪的作秀来扼杀人们真实的痛苦:

在“正能量”横行霸道的价值导向下,阴暗是不被承认的,至少不允许被理应“天真灿漫”的孩子指出,愤怒被阉割,颓废被绞杀,悲观被绝育,消极被关押,一脸微笑,满口光明,垄断了传递的设计,限定着弘扬的规则。

成年人尚可以靠沉默与表演去游渡这种无涯的虚伪,足够聪慧又还未足够被圆滑所同化的孩子们只能被天然心性与塑料教育的矛盾挤压到疑惑与混乱,更坚硬的人格会反射更真诚的痛苦。对低智正能量的勒令强求,终于选拔出两类人,一是真诚的笨蛋,二是虚伪的精明人。

中国教育对孩子们最广泛又悠久的迫害,还不是令他们痛苦,而是令他们熟睡,令他们迷醉在虚假的做作里,那种摇头晃脑的歌颂,那些张牙舞爪的谄媚,那样得心应手的卖弄,参与者若自洽在了自己的“正能量”世界里,并不见得痛苦,但这未必不是另一种窒物无声的迫害。

据网友考察,“正能量”一词从一开始就是一个语感下流的词语。

关于“正能量”一词的兴起,有很多种说法。但许多人是因为宋山木而熟悉这个词的。

宋山木,就是那位曾经连续六年出现在春晚观众席并被央视给予特写的大胡子吊带男。他是山木培训创始人、山木教育集团总裁。2010年12月24日深圳市罗湖区人民法院一审宣判:宋山木犯强奸罪,判处有期徒刑4年。

当时该案流传最广的细节是:宋山木奸污女学员的时候,常说这样一句话:“你现在身体里面充满了负能量,我给你注入一点正能量。”(呦呦鹿鸣 | 那个下流、有毒的“正能量”)

六月另一个小女孩正式被这样一个下流的“正能量”所摧毁:2019年7月1日,上市公司新城控股集团董事长王振华被指控涉嫌猥亵9岁女童一经披露,震惊全国。2020年6月17日,上海市普陀区人民法院对被告人王振华、周燕芬作出判决,以猥亵儿童罪分别判处被告人王振华有期徒刑五年,被告人周燕芬有期徒刑四年。判决结果出来之后,王振华公司的股票大涨。

我不知道在这起案件中,有哪些人在暗中得意洋洋地笑,但是我想,任何一个有点良知的人,都应该感到一种彻头彻尾的悲凉。

我百思不得其解的问题就是,我们口口声声的未成年人保护,未成年人保护,这么多层出不穷的未成年人受害案里,真的把她们保护到位了吗?

这特么是在保护未成年人,还是在保护坏人啊…… (英俊的龅牙赵 | 这特么是在保护未成年人,还是在保护坏人啊?)

而这个王振华的人设充满了正能量:

打开网页随处可以看到:王振华又登上中华慈善榜,又登上福布斯慈善榜,又获得中华慈善突出人物奖,他致力培育贫困地区青少年和失学儿童并常以“王伯伯”自居给贫困儿童加油:“王伯伯的今天是靠知识的力量,只要多读书,善于猎取知识,你们就可以实现梦想,未来你们一定比王伯伯棒。”(李承鹏:哪有什么岁月静好,不过是别家孩子先帮你挨刀

中国资深媒体人、时评人长平在文章《德国之声 | 长平观察: 从主旋律到正能量——思想谋杀的进化》提出,正能量将政治高压合理化:

“弘扬主旋律”是指有利于维护中共一党专制的媒体报道、文学作品和电影电视,曾经是中国人耳熟能详的洗脑动员口号,沿用至今。但是,自从强奸犯宋山木贡献出”正能量”之后,”主旋律”就悄然让位了。2014年 “五个一”工程颁奖活动成为最后一届,再也没人提起。

把对党歌功颂德定义为”弘扬主旋律”,让社会批评者感觉到边缘化,固然起到了洗脑作用。但是相对于”传播正能量”来说,那只是小巫见大巫。毕竟,也有人不喜欢主流,反抗主流,或者自甘边缘,比如”屌丝”这个词的流行。而”正能量”对应的是””,不只是对批评者的边缘化,而且是负面化和污名化–你正在摧残自己,毒化他人,拖累社会。

“正能量”将政治高压合理化,让被审查者不再感觉到屈辱,甚至内化了统治者立场。在商业和个人领域,”正能量”迎合了成功学和家长专制。一个父亲让孩子相信”厉害了我的国”,不是为了响应号召弘扬主旋律,而是出自爱心为他注入正能量,从而确保他有一个光明、幸福、健康而又积极向上的未来。

 

四    大撒币与六亿人月收入一千

近日,有网友发现,两则“七十七国集团和中国发表疫情声明”的新闻与“中国外交部:向77个发展中国家和地区暂停债务偿还”的新闻相互对应,显示出中国似乎在以暂停债务偿还+经济援助的方式谋求一些发展中国家的外交支持,使自己在“疫情时代”的外交关系中不被孤立

6月17日,习近平17日晚宣布,中国将在“”架构下,免除对有关非洲国家截至今年底到期的无息贷款债务。同时呼吁G20进一步延长对包括非洲国家在内的相关国家缓债期限。 ( 法广|习近平:免除非洲国家2020年底到期无息贷款债务)

同时,《我们对外的援助金额被公开了?!》

偶然发现一个很有意思的网站,名字叫“AidData”,是美国威廉玛丽学院开发的一个对外援助数据项目,网站罗列了世界各国多年来对外援助的数据,当然也包括中国。

根据该数据库资料,从2000年到2014年的15年间,中国向140个国家提供了经济援助和贷款,累计金额高达3620亿美元,约2.45万亿元人民币(按照当前汇率计算)。同时期,美国的海外援助总计3990亿美元,相差不到400亿美元。

……

另一份来自环球网的数据,近四年,中国合计对外援助达到60365亿元人民币,如果平均分配给国内3000家上市公司,每家可获得20亿元人民币。如果贷给国内小微企业,可以彻底解决全部1000万户小微企业的融资难问题,平均每户60万元人民币。如果用于“三农”,可以一次性实现全部一亿农民的小康目标,平均每户6万元人民币。

如果平均分配给每个中国人,每人4378.28元人民币。

与此相对的是:两会期间,总理李克强先是在回答记者提问期间指出:中国是一个人口众多的发展中国家,人均年收入是3万元人民币。”但是有6亿人每个月的收入也就1000元”。总理坦言:1000元在一个中等城市可能租房都困难,现在又碰到疫情,”疫情过后民生为要。” 几日后,李克强在山东烟台考察时表示:”地摊经济、小店经济是就业岗位的重要来源,是人间的烟火,和’高大上’一样,是中国的生机。” 曾经普遍遭到城管暴力执法的流动摊贩,因为符合了这新时期的“政治正确”,变成了主流宣传中的“正能量”,一夜之间,曾被城管逼得走投无路的地摊,“竟然迎来了春天”,于是,对地摊经济的美化以及一夜致富的宣传,铺天盖地。

实在没有想到,万万没有想到,以前在城管大部隊眼里如丧家之犬的地摊,竟然也迎来了属于它的春天。更没有想到的是,地摊竟然成了这个春天里万紫千红中最花枝招展的那一朵奇葩。  ( 楼哥他弟 | 地摊竟然成了这个春天里万紫千红中最花枝招展的那一朵奇葩)

为此, 《罐头辰 | 美化地摊经济,是对穷人的残忍》指出:

但请宣传地摊经济时保持起码的诚实,告诉失业者摆摊将会面临的边际效应,告诉人民鼓励地摊是因为国家经济遇到了难关。

因为美化地摊经济是对穷人的残忍。

当年沈阳刺杀城管案的主角夏俊峰的妻子张晶,在听说总理鼓励地摊经济,感到很意外:

2009年5月16日,夏俊峰和张晶在马路上违法摆摊被沈阳市城管执法人员查处。在勤务室接受处罚时,夏俊峰与执法人员发生争执,刺死城管队员两名后又重伤一人。2009年6月12日夏俊峰被逮捕。2009年11月15日,夏俊峰一案在沈阳市中级人民法院一审判决。2011年5月9日上午,夏俊峰刺死城管案终审宣判,辽宁省高级法院裁定驳回上诉,维持原判。2013年9月25日,最高人民法院依法核准夏俊峰死刑。

11年后的2020年6月3日,地摊经济刷屏,张晶也发了一个关于地摊经济的朋友圈,她根本不相信城管现在角色大转变,从追赶地摊小贩到了拉小贩摆地摊,并且领有任务。这太魔幻了。(  正中书院 | 张晶:听到总理鼓励地摊经济,我很意外)

不过,几天后,总理李克强的“地摊经济”的表述突遭中宣部封杀,不但媒体被要求全网查删有关的报道,连中央文明办有关「地摊经济」的正式文件亦被作废删除。民间嘲讽说,中共丢掉了金融中心香港连地摊也没能捡起来。  ( 自由亚洲|中宣部突为李克强「地摊经济」降温文明办文件作废删除)

几乎同时:

6月6日晚,《北京日报》发表题为《地摊经济不适合北京》的评论文章。

标题的意思很清楚很直接,文章里说得也很清楚说:北京是国家首都,北京形象代表首都形象、国家形象。作为全国首个减量发展的超大型城市,有着自身的功能定位和管理要求。以首善标准抓好城市精细化治理,意味着北京必须注重保持城市应有的秩序,不应也不能发展那些不符合首都城市战略定位、不利于营造和谐宜居环境的经济业态。

 

五  体制不变,记忆便不会淡去

“六四”三十一周年前后,社交媒体上流传着一个长达20分钟的音频:

这是前中共中央党校教授蔡霞在私下的一次讨论会上发表的讲话。蔡霞在讲话中不断诘问,为什么中共体制走到今天这种地步?为什么习近平这样一个人“坐到大位上去?”

蔡霞由此判断这个体制本身已经是没有出路了,“改是没有用了。这个体制从根本上讲就必须要抛弃它”,蔡霞认为中共改革开放以后,两个最根本的问题没解决,一个就是体制,一个就是理论。(法广 | 前中共中央党校教授蔡霞:改是没有用了,这个体制从根本上讲就必须要抛弃它)

中国数字时代编辑转录并校对了这段录音,并确认,这段讲话是蔡霞教授2020年5月中旬在一个社交媒体群里的语音发言,随后泄露到网络。有消息证实,她的发言是中共党内一部分人的共识。(前中共中央党校教授蔡霞内部讲话文字稿:从修宪开始,这个党已是一个政治僵尸)

这不仅仅是中共党内一部分人的共识,更是越来越多的国人的共识:只要这个体制没有改变,六月的记忆就不会淡去。

 

 

CDS档案 | 2020年5月中国言论审查纪要:在荒诞中奋起反抗

 

CDS档案 | 2020年4月中国言论审查纪要:再次被纵容放大的时代的丑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