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志武认为,中国的改革经验恰恰证明,新自由主义主张的经济、政治模式非但没有得到否定,反而得到了中国经验的支持。
如果不进行市场机制的改革,中国原来的高度集权模式一定会象苏联一样崩溃,不可持续。而中国目前的所谓模式也只是由封建经济向市场经济转型过程中,是自由经济的早期模式,仔细分析起来就可以知道,没有中国模式这回事,如果天天宣传和强调这个,那只是利益集团希望延缓改革或者抵制改革的一种忽悠。
征税是一件非常严肃的事。在中国,把征税看得太随意。因为说到底,所谓征税,是把老百姓的收入通过一个合法的方式,转到政府手里。如果组建一个国家或政府的目的,是让老百姓的生活过得更幸福的话,没有比财富和收入影响更大的。保护财产、控制征税,是任何一个政治家或者政府应该坚守的核心底线。对老百姓的幸福生活来说,是美国这种政府征税权受制约的制度,还是中国征税权不受制约更好。这是两国制度作比较的核心焦点所在。
我刚刚看到一个统计数据,上半年陕西地方财政一般预算收入同比增长107.2%,各项税收增长39.3%。这是荒唐到登峰造极的地步,是非严重的政治生态问题,任何良心社会都不应容忍。
我认为,这次欧洲债务危机的爆发,否定的是现代政府走向福利国家的潮流,否定的是“大政府主义”,否定的不是市场经济,也不是民主制度。民主宪政国家是很容易走向财政崩溃的。所以,像标普对美国主权债信用评价的下调,以及资本市场的反应,都是很好的,长期来说,都是很健康的。可以把越来越膨胀的大政府主义打压下去一些,迫使政府作一些修正。
美国是全球“小政府,大社会”的榜样,去年联邦政府的财政收入是24000亿美元左右,相当于7000万美国人一年的收入。相比,中国现在一年的财政税收,相当于5亿城镇居民一年的可支配收入,开支规模达到了过去专制时代朝廷所难以想象的程度。这种趋势必须得到扭转。
(中国是大政府小社会)中国的表现形式将比美国的更严重。银行呆坏账的上升,高铁紧赶快赶的“大跃进”发展,以及以此带来的对旅客生命安全方面的挑战。
这次温州的动车组相撞,只是一个开端,更严重的问题到以后才能慢慢地看到。
靠投资带动的投资增长,往往只是短期的繁荣,昙花一现。中国在过去3年,已经把所有的刺激手段都用尽了,甚至通过“铁公鸡”来刺激经济增长。
决策层会发现,即使还想跟着凯恩斯走,能够使用的工具和手段已是越来越少了。不可能再追加上几万亿的天量贷款来拉动经济,我们总不能在原有的高铁基础上再修一层。
可以预见,下一届政府面临的挑战非常多。这些挑战往往都是这一届政府不适当的作为造成的。
中国在过去30年经济的快速增长恰恰证明了:市场经济是实现人类解放、增加个人自由、增加个人财富水平的根本出路;如果这个过程出现停滞或者逆运行,整个社会的自由、福利和福祉都会出现倒退,不管是在中国还是其他国家。这个我们会在中国未来几年的艰难岁月中得到检验——因为任何经济政策都有一个滞后反应,中国在08年的疯狂投资行为的严重后果现在已经开始展现。
在我看来,中国的改革发展的正面经验恰恰证明,新自由主义主张的经济、政治模式非但没有得到否定,反而得到了中国经验的支持。
过去3年,政府对经济生活的管制越来越强化。2003年之前,每隔一段时间,都会有对政府的过度膨胀进行一次修正,但是从2004年开始到现在,几乎没有对政府的过度开支、机构人员过多进行调整过。
很遗憾,由于政治改革的落后,这些年中国的官商勾结的程度,远远比拉美要严重得多。以前讲的“拉美现象”,在中国有过之而不及。
很遗憾,人类社会有一个普遍的现象,就是不顾事实,总是认为靠大政府可以解决社会不公和经济发展的许多问题,而不是相反,美国也是如此。今年,我的40个学生在十几个省份作问卷调查,根据反馈回来的数据,倾向性回答是相信和依赖政府解决经济问题,譬如解决收入差距的办法等等。
这是那么一目了然的事实:若政府手头拥有权力越大,决策、管制、审批权越多,普通大众要得到资源的最主要方式就是靠关系了。权和势,正是他们所没有的。很遗憾,中国上上下下都迷信一个好皇帝,真让人摇头。
有时,我想,在中国推动市场经济理念太难了。不过,也好理解,过去书本上灌输的那些政治经济学,都是对私有制、对市场经济的敌意。传统的、未受过教育的中国人相信的就是皇帝;受过教育的,他们相信的是政府。
所以,我更为管理决策层担忧。现实中,最好的办法是朝更市场化的方向迈进,然而人们心目中,认为最好的境界还是相信和依赖政府,当现实和人们观念的理解之间的矛盾越来越大,这是否成为社会动荡的一个因素,我还在思考。
包括张维迎、周其仁在内的我们这些人尽量地推动市场的理念,让更多的老百姓明白——对大多数没有权没有势的人来说,真正能让他们得到公平机会的,恰恰是公平而充分的市场机制,而不是政府管制市场配置的制度框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