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吴澧 | 评论(1) | 标签:叙利亚, 阿富汗, 苏联, 追风筝的人

这一阵,叙利亚局势是国际政治焦点。在《环球时报》读到一篇文章,清华大学经济外交研究中心主任何茂春同志写的,《叙利亚固然不白,但被西方抹得更黑了》。何同志去叙利亚考察了一圈,谈谈见闻,本来该是很有意思的内容。不过,或许是中学作文的习惯吧,结尾要总结总结,拔高拔高,有些话范围扯得太大,高度因此就虚了。

何同志说:“西方乱了阿富汗,将弃之;乱了索马里、伊拉克、埃及、利比亚、苏丹,已弃之。”别的国家且不论,阿富汗是西方始乱吗?苏联军队撤出阿富汗,不过是二十三年前的事。查了一下,何同志1977年文革后恢复高考时进的大学。1979年苏联入侵阿富汗,中国政府强烈抗议,并为此抵制了1980年的莫斯科奥运会。这些都是当时的大事,何同志怎么忘得如此彻底?

(题头图:俄军士兵在阿富汗,1988年)

革命同志和爱国青年往往有个错觉,似乎世界上一切坏事都是西方干的,特别是美国干的。只要打倒了美国的霸权,这世界就太平了。其实各国元首都不傻,事情真要如此简单,各国早就团结起来把美国摆平了。就算军事上胜不了,也可以召集个联合国大会,将美国开除嘛。

汉末乱世,人人说曹操是“奸雄”。曹操自辩道:“设使国家无有孤,不知当几人称帝,几人称王。”这话听着不谦虚,却是实情。在美国曾经不称霸的地方,比如三十年前的阿富汗,苏联势力笼罩下,日子是否好过些?要理解世界的复杂性,这笔历史值得回顾。

阿富汗曾是波斯帝国富饶的东部省区。蒙古人的入侵,破坏了历时数千年才建立起来的灌溉系统,当地农业再也未能复原,阿富汗成了贫穷落后之地。由于与巴基斯坦有领土争执,而巴基斯坦一直和美国关系良好,于是阿富汗试图依靠苏联建立现代化国防。像土耳其、利比亚、伊拉克和叙利亚等国一样,追求军事现代化的少壮军官们是推进改革和世俗化的重要力量。1973年,趁国王去意大利治病的机会,少壮军官发动政变,推翻王室,建立共和国。

何同志文章说:“笔者在叙利亚考察后惊奇地发现,……妇女的自由与开放程度,在中东地区只有土耳其可比。”其实,只要有点国际政治常识,根本不必亲身跑到叙利亚,就可料到那里妇女比较自由。这些曾经由卡扎菲、萨达姆、老阿萨德(叙利亚现总统巴沙尔的父亲)等少壮军官掌权的国家,都推行过带有社会主义色彩的世俗化政策。卡扎菲不是还有个亮眼的女子卫队吗?

美国《独立宣言》说:“过去的一切经验也都说明,任何苦难,只要是尚能忍受,人类都宁愿容忍,而无意为了本身的权益便废除他们久已习惯了的政府。”少壮军官推翻了一个温和的、民众并不觉得难以忍受的国王,阿富汗就开始乱了。阿富汗人民民主党(即共产党)在1978年再次发动政变。新政府的激进政策,招致宗教势力和地方氏族势力全面反叛。为挽救岌岌可危的人民民主党政权,作为靠山的苏联只能亲自出兵。

当时的苏联领导人勃列日涅夫曾令驻美大使向美国政府传话:三到四个星期,苏军就能结束阿富汗战事。他们低估了阿富汗人的抗争决心,也低估了美国和其他国家的反应。首先是美国驻阿富汗大使被亲苏势力劫持并杀害,激怒了当时的美国总统卡特;其次是中国将入侵视作苏联对中国的从东北到西北的钳形包围的延伸,决定协助美国反击,并向阿富汗游击队提供武器;然后还有大量志愿者从中东赶赴阿富汗参加“圣战”(其中有一个叫作本·拉登)。苏联再强大,也挡不住美国、中国和穆斯林世界的联手对抗。经过八年漫长战争,新上台的苏联领导人戈尔巴乔夫在1987年宣布撤军。

1989年2月15日,最后一支苏联部队撤离回国,留下一个打烂了的阿富汗。这个一千七百万人口的国家,有一百五十万人死于战争;六百五十万人逃往邻国,成了难民。随后塔利班崛起,其极端政策继续将阿富汗引入灾难。

不过,何同志如果去当时的阿富汗考察,他会惊奇地发现,在苏联入侵者控制的首府喀布尔,妇女很自由很开放。

西方不白,但也不必描得更黑。有一说一,有二说二,这才是科学的态度。多少国家的人在阿富汗来来去去,他们的故事表明,世界是复杂的。并不是只有美国才寻求霸权,企图扩张影响的国家多的是;也不是只有大国才创造历史,小国也能绊倒大国。

最后,建议何茂春同志读读小说。好小说令人头脑复杂,避免非黑即白的两极政治思维。顺便推荐一本:阿富汗人卡勒德·胡赛尼写的《追风筝的人》(The Kite Runner, 有上海人民出版社2006年中译本,记者李继宏)——本文所述,正是这本全球畅销书的历史背景。

(本文已于2月16日见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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