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香港獨立媒體 | 评论(1) | 标签:香港城邦论, 民粹机制的定义和深渊, 唐健

文:唐健

先让我们直接了当地给 “民粹” 下一个清晰的定义吧,以便真正的公共辩论能够展开,接着我们再讨论孔诰烽“民粹、法西斯与纳粹的系谱”一文对民粹主义的误解:

1. 民粹主义是一种机制、 一种通过生产外部“敌人”转移社会内部矛盾、从而让被虚拟化的“人民”崛起的机制,它具有转移置换、专制、法西斯倾向、意识形态神秘化、去政治化和被中产 操控等特征。因此孔诰烽和安徒的“无固定内容”、“中性”或“可左可右”(注)这些“拉克劳民粹论”的观点──透过推展“民粹理性”的定义和分析其理论构 件──被齐泽克“反对民粹诱惑”(Against the Populist Temptation)一文逐一击破。《论民粹理性》(注)

2. 法西斯是一种民粹主义,两者都采用相同的“心理-政治机制”:一个神秘的敌人形象以偶然的方式隐喻了一大群各样社会不满或“人民的要求”。声称法西斯同民粹无关无疑背离了逻辑和历史。

3. 左翼运动不是民粹主义,因为它不向政权提出要求,而是要摧毁它(这也解释了为何真正共产主义政权下的不满,总是针对共产政权本身,共产主义的“核心价值”是:假如社会有问题,人民要做的就是解散当权者);

相反,民粹主义要求权力满足它的新要求,间接将权力捧上救主的位置;拉克劳的研究亦佐证了“民粹理性机制”回溯式地预设了一个秩序井然的等级、和谐社会(大他者)。

在考察了史上的民粹主义之后,拉克劳极具洞察力地将民粹定义为常规政治的对立面、定义为那些(结构上必然)被常规政治斗争/领域排除在外的社会“要求”demand的霸权斗争(struggle for hegemony),结果民粹──透过黑格尔的“对抗性决定”(注)──成为代表政治全局的那个局部(或曰 “the universality of the partial”,这有点像在某些时刻,政治游戏中所有阵营都代表着特殊利益,只有被排除在社会之外的僧侣才象征了普世性,结果宗教成为政治合法性的来源)。

这种“形式主义”兼本体论的理论框架(注),为民粹意义下的政治主体(“人民”这一中心概念)铺平了道路。拉克劳在最后一章总结其“人民”时说“将“人民”构想为一个政治类别,而不是社会结构其中一层。这个概念指的不是一个特定群体,而是一个由来已久的行动,它从异质元素的多样性之中创造一新的能动性(new agency)”(注)。

现在我再以简化的方式总结一下经过拉克劳分析下的民粹过程:首先各种各样“要求”(社会不满)聚集,然后这一群“要求”最终被一个“空洞”的符号/能指/隐喻──例如犹太人──统摄或象征(凝缩),这就是为何一个空洞符号能够代表一群互相矛盾的元素的原因。例如一个既强大又愚蠢、既聪明又下贱的敌人形象(figure)。

齐泽克完全同意拉克劳从形式-概念层面还原民粹主义的真面目的做法( “I agree with Laclau to define populism in formal-conceptual way”),他质疑的是后者的民粹定义遗漏了几个关键的民粹特征:

4. 最主要的当然是民粹机制──透过建构一外部敌人或入侵者(intruder)──转移了(displace)社会内部矛盾这一点,人们觉得只要消灭这个神秘的敌人,就可以恢复社会平衡和公义。假如我们将齐泽克的推论再推前一步,就可以理解为何民粹敌人不但在当下而且能够在未来发挥“维稳”、“和谐”社会的功能:透过“敌人”,人们不知不觉地将原本使他们怒火中烧的社会制度和状况预设为“被入侵前的和谐世界”。

5. 齐泽克继而指出民粹机制中的外部敌人,实际上就是支撑着“人民”的构成性例外(constitutive exception),这种特征阻止“人民”从抽象层面落实为任何政治实体。换言之,民粹机制的内部隐含了去政治化de-politicization的因素。民粹的“要求”总是远离真实的政治经济问题。

6. 按照拉克劳的框架,齐泽克论证了法西斯 Fascism毫无疑问是民粹主义一员。因为法西斯的邪恶敌人──犹太人──的构成完全等同于民粹敌人的构成方式:“法西斯创造的犹太人形象是被个体体验到的一连串威胁的等同点(这些威胁甚至是互相异质、不一致的)(注):犹太人同时是太有学识、污秽、 纵欲过度、太勤劳、金融剥削者..”

7. 撇除没有外部敌人这一点,共产运动之所以不能被归类为民粹的原因在于:当民粹主义乞求一个能够满足其要求的对象──权力当局、大他者──之时,革命主体的目标却是摧毁权力。例如我们将发现,本来应该受到打击和摧毁的官商利益集团现在成了港人救星,等他们“做d野”纾缓了矛盾之后,大家就很难再对他们怒发冲冠地斗争、甚至要承认他们的合法性。

8. 齐泽克进一步比较了“民主和法西斯的对应结构”和“中产和政治性的对应关系”这两者间的相似/同源关系:民主制度透过有系统、有秩序的程序允许或“释放”社会内部斗争,法西斯则利用血腥的斗争建立森严等级、社会和谐;与之平行的是,中产精英一方面反对政治化,一方面扮演动员草根群众的煽动角色。齐泽克列举了法国的国民阵线为例,然而美国茶党(Tea Party)的佩林以至香港的陈云教授不也是好例子吗?或许我们可以预见香港成为下一个齐泽克的悖论──例如意大利贝卢斯科尼政府--,即民粹混合后政治管理(post political administration)的结晶:“后政治民粹主义”(Post-political Populism)。

9. 就我们的主题而言,齐氏“反对民粹诱饵”一文提供的结论是:民粹主义不是“对抗性剩余”(excess of antagonism)克服“制度化民主框架”(受调控的冲突论式斗争)的唯一模式──克服民主政治的去政治化特性大约是拉克劳的主要目标之一──,齐泽克列举了以前的共产主义、68年学生运动、黑人民权运动以及近期的反全球化运动等例子,论证这些政治斗争均不需要依赖民粹式“敌人”来提出他们的要求。

就像“在礼乐崩坏之际读《香港城邦论》”一文,孔诰烽教授这篇“民粹、法西斯与纳粹的系谱”同样充满了大量逻辑和历史学矛盾,例如孔教授以韦伯的“民族主义”(Nationalism)论证德国纳粹是其“变种”且“有长远特殊历史背景”之时既 A) 回避了说明纳粹是否有利用“无固定内容”“可左可右”的民粹激情? B) 也没有澄清韦伯 Weber的排外主义/德国民族主义是否包含了民粹/法西斯的种子或形式?以及理清这两则历史事件之间的内在关系;又例如“但说民粹思潮本身必然会导致种族主义与威权统治,则是抽空了一切具体历史考察的想当然”这一句的致命伤在于掩盖了“相反的”逻辑:若没有乡村的民粹主义作为基础,希特勒就必然不可能上台。换言之,这句话自身已经包含了“完全抽空了具体历史考察的想当然”理论(一个密切相关的命题自然是:为何其他地方的民族主义没有“变种”成为极端种族-威权主义?)。

再例如将“列宁主义”偷换成“斯大林主义”(统治阶层的自我屠杀)──和前一篇文章利用中国革命的成功,作为无条件地合理化城邦论的方式一样──都是通过要求读者暂停思考、接受既定“常识”来扭曲历史的做法──“先锋党理论这种民粹主义的反面为人类带来了什么祸害,恐怕不用我多说了。”──任何认真思考自我和历史的人,最应该做的,当然就是“讲多D”。

说多些,会不会讲多错多呢?与《论民粹理性》一起,“民粹、法西斯与纳粹的系谱”证明了事实刚好相反,这篇文章无意中揭示了一些令人“噢嘴”的真相:

10. 内在联系:不论从理论或历史角度,民粹主义均源自民主政治、与之“不可分割,你避也避不了”

11. 共同目标:民粹主义,虽然是自由主义者如韦伯抗拒的其自身的“真实界”,两者拥有共同的具体目标:稳定的政治秩序和去政治化的政治(depoliticized politics)、没有对抗的政治、没有政治的政治;更进一步,(自由主义)精英主义和民粹主义间的内在连系。

12. 纳粹作为自由主义民主的颠峰?:德国纳綷很可能就是“民粹主义的颠峰”,也就是说,自由主义式民主制度所隐含的内部深渊!

有见及此,我们也许应该“too naïve, too simple”地再审视一下那个被孔诰烽教授视作大逆不道、无需思考的恶梦:“希特拉也是一人一票选出来的”。

----完-----

参考:

1. 孔诰烽“民粹、法西斯与纳粹的系谱”、“在礼乐崩坏之际读《香港城邦论》”

http://commentshk.blogspot.com/2012/03/blog-post_7268.html

2. Ernest Laclau 拉克劳《论民粹理性》On Populist Reason 或可于sina.com搜寻找到

http://books.google.com.hk/books?id=_LBBy0DjC4gC&printsec=frontcover&dq=on+populist+reason&hl=en&sa=X&ei=yINcT8POIOawiQelo8C3DQ&redir_esc=y#v=onepage&q=on%20populist%20reason&f=false

3. 齐泽克:反对民粹诱惑

http://zizeksociety.blogspot.com/2012/03/blog-post_11.html

4. “在礼乐崩坏之际读《香港城邦论》”

http://my1510.cn/article.php?id=73457

5. 你是说国家资本主义这个老母吗?:回应孔诰烽教授的谬论

http://my1510.cn/article.php?id=73912

注解:

Laclau 《On Populist Reason》若根据拉克劳本意,此书名称应译为“论民粹理性”,即将民粹逻辑提升到理性的层面。

“可左可右”(注)

安徒“民粹主义的狂欢节”

http://www.inmediahk.net/%E6%B0%91%E7%B2%B9%E4%B8%BB%E7%BE%A9%E7%9A%84%E7%8B%82%E6%AD%A1%E7%AF%80

“形式主义”兼本体论的理论框架(注)

拉克劳在《论民粹理性》采用本体论及精神分析作理论框架,例如在《论民粹理性》英文原文第224页concluding remarks中总结民粹主义要义的关键内容 “Heterogeneity.. .. 不是简单的缺席(absence)而是作为缺席的在场。单一性透过它的缺席显示了自身。犹如我们所见,这种在场/缺席的结果是heterogeneous ensemble的各种元素被differentailly cathected 或多重决定了。然而,partial objects透过它的patiality具体化了一种永远后退的总体性。后者要求一种偶然的社会建构,因为它不是来自objects自身的实证、本体的/ontic特性。这就是我们称之为发声articulation或霸权hegemony的东西。我们从这个建构当中──它远非单纯的知识性操作--发现了“人民”(the ‘people’)崛起的起点。

新的能动性(new agency)”(注)

(换言之,民粹比共产主义和民主制度优胜之处在于它真正懂得如何“从人民之中提练出人民”)

一连串威胁的等同点(注)

Zizek: Against Populist Reason: its figure of the Jew is the equivalential point of the series of (heterogeneous, inconsistent even) threats experienced by individuals: Jew is simultaneously too intellectual, dirty, sexually voracious, too hard-working, financial exploiter…

原文链结

http://zizeksociety.blogspot.com/2012/03/blog-post_266.htm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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