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兩本康熙的《幾暇格物編》,一本留給自己,一本原來打算送給陳之藩先生。那時候陳先生住在馬鞍山的醫院,讀書不便,但童元方老師可以唸給他聽,於是就想拿這本康熙皇帝的科學觀察筆記給他解悶。由於後來老是外出,遂丟下了這事,待聞先生早已出院,便覺來日方長,以後見面再說不遲。然後就遲了。聽說先生辭世的那一晚,我悔恨這少年人的殘酷。

我當然不能說自己少年,但想到讀陳之藩散文的往事,又難免要把自己看作少年了。

初中的時候,每逢週末我都要去台北的重慶南路逛上一整天書店。零錢不多,只好站着翻書,很快翻完一本再換另一本。雖然囫圇吞棗,可還是印下了不少東西,就如胎記,自此難捨。例如怎麼判斷一所學院,我在乎的總是旁人以為小道的細節。我喜歡中文大學,因為他的學生會為了一棵樹的存活抗爭;我喜歡嶺南大學,因為他們容許過百野貓遊卧自如,甚至跟着教授搭電梯上樓。這習慣是打哪兒來的呢?我猜就是那幾年打書釘看回來的故事。話說英國劍橋,曾有一個推草工人為了照顧一個自己拾回來的流浪漢,分掉自己的床,分掉自己的 麪包。一份薪水兩人除草,成為傳奇,是該校道德教育的活範。依我看,這要比誇它出入名流視野國際高尚得多。

後來讀童老師的文章,才猛然想起這故事豈不出自陳先生的《劍河倒影》!就好比幼稚園的孩子長大以後絕少記得當年老師的溫柔照料,便連如廁洗手都是他們教的。這最早的啟蒙和煦安謐,沉靜得令人忘卻來由;我就是如此長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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