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看来,今天的中美关系在很大程度上是建立在想像之上的:有媒体世界里所渲染的中美关系,有两国的学者‘口诛笔伐’下的中美关系——然而,这些个‘中美关系’到底是不是真实的中美关系?
埃及前总统萨达特有一句名言:“在阿拉伯和以色列的关系之中,占所有问题百分之七十的是心理层面的障碍。”在我看来,这个判断用来描述现在的中美关系也颇为恰当。
当前的中美表面上看似乎问题很多,愁云惨雾,在双方媒体上也充斥了悲观言论,但是,回顾历史,经历过冷战、热战,以及导弹、石块和飞机碰撞的中美关系什么时候真正有过“战略互信”?今天比过去什么时候还过不下去?目前的两国关系中到底有什么“看得见,摸得着”需要争个你死我活的具体事情?两国间没有任何领土之争,就连曾经“最敏感”的台湾问题也随着近年来两岸关系发生的质变而不再是中美之间的最大麻烦。贸易、人权以及知识产权等等都是两国间的老问题,“老生常谈”,并无特别。
在我看来,今天的中美关系在很大程度上是建立在想像之上的:有媒体世界里所渲染的中美关系,有两国的学者“口诛笔伐”下的中美关系——然而,这些个“中美关系”到底是不是真实的中美关系?
在第四轮中美战略与经济对话的开幕式上,戴秉国国务委员有一段颇为深刻的讲话,他说中美两国“应该能够吸取历史的深刻和惨痛教训,顺应世界历史大势,矢志不渝地努力探寻大国如何相处这个‘老问题’的‘新答案’,打破大国必然冲突对抗的所谓‘历史宿命’,为我们这个‘地球村’带来持久和平与繁荣”。的确,一个守成大国与一个新兴大国如何和平相处是一个历史性的难题。然而,在我看来,这个老问题已经有了一个新答案,那就是——全球化。今天的中美关系极大地区别于历史上任何一对大国关系就在于两国处于“全球化”这样一个全新的时代背景之下。全球化已经改变了中美关系的基本结构。让我用我自己和我的家人来做一个例子。
我住在美国的新泽西州,我的母亲住在云南昆明。每天早晨,母亲会去离家不远的美资超市沃尔玛购买食物和日用品;而在美国的我,家里的日用品,特别是我女儿的玩具和衣服则很难买到不是产自中国的产品。几乎每年夏天我们都会回中国,在波音777宽体飞机上很难会看到一个空座,中美之间的航班每天运送上万人往返于这两个国家。就像我正在使用的这台笔记本电脑,在它的正面有一个标签上面写着“Intel inside”,而翻过来的背面也有一个标签写着“Made in China”——这其实就是今天的中美关系的一个缩影,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利益交织,相互依存。
这就是全球化之下的世界两个最大国家之间的关系。他们的共同利益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深厚和广泛,两国人民间的交往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密切。他们之间为什么要有冲突,甚至战争?“商品不能跨过国界,军队就会跨过国界”的时代早已过去。中美两国实际上是经济全球化的两个最大受益国。美国国务卿希拉里·克林顿在此次对话时所说的“美中关系正处在历史上最强时期”并非是一句客套话,而是一个合理的判断。
那为什么在媒体和一些专家眼中的中美关系却是如此紧张,如此悲观呢?在我看来,主要是他们想得太多了。当前两国之间的主要问题实际都集中在所谓的“战略”层面。而事实上很多这些“战略”问题的产生是因为彼此对对方言行的过度解读,过度解读往往是因为过度想像,过度想像则是因为心理失衡。心理失衡是因为两个国家都处在巨大的变化之中,实力消长,前途不明,两国因此都处在一个不稳定的敏感时期。在一个国家经历危机实力下降的时候,另一个国家却是高速发展,在这样的特殊背景下,两国之间在所难免地出现一些复杂的心理纠葛。
特别是,在一个缺乏安全感的社会之中,向民众敲响“警世钟”、呼吁人们警惕别国“狼子野心”的声音和观点一般情况下总是更容易赢得关注和掌声。于是,我们看到在中国有些人习惯于把克林顿女士访问亚洲的城市在地图上连成一条线,然后说这是美国围堵中国。在美国,一艘改装的旧航母也可以成为中国挑战美国在西太平洋霸权的例证,全然忘却美国有多少航母,最早是什么时候拥有的。甚至同一件事也可以在这两个国家有完全不同的解读:中国拥有的美国国债在一些美国政策分析人士看来是中国试图以巨额债务影响美国决策和改变力量平衡的大阴谋,而在一些中国专家看来,这是一个美国试图掏空中国的“美元陷阱”。
外交本来就是一个你来我往的相互过程,你明修栈道,我暗度陈仓,本来都是国家行为,没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但是,在敏感的时期,特别是在媒体和学界的“有心人”的联想之下,一个访问、一次演习、一句评论都可以成为一个深不可测的大阴谋的一部分。中华文化讲究礼让,于是往往会更加敏感于别人的言语态度,在力量上升期有些人又自我膨胀得比较快;而美国人偏偏有着“超级大国”情结,交流方式上也是不批评就不会说话,在实力下降之际有些人也变得更加敏感和计较。
中国有句老话:心病难治。我以为,有一个方子或许管点用:那就是两国都有更多的媒体人和学者站出来讲真话,讲实话。需要有人敲“警世钟”,更需要有人公正客观,实事求是。一个社会如果只有一种声音的话,阴谋论就容易陷入一个不断扩大的循环圈。相声演员郭德纲曾经有几句小诗在网上流传,我把它改写了一下来描述中美关系并以此结束本文:
大洋两岸硝烟障,从来猜疑起邻邦。
你且扬威修栈道,我自低言度陈仓。
观棋不语真君子,大人何必小鸡肠。
堪叹中美难互信,莫叫心病成恶障。
汪铮:美国西东大学怀特海德外交与国际关系学院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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