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喜欢陈寅恪的诗,一个是用词、用典很顺,信手拈来,浑然天成,不像钱钟书过于卖巧。另一个是他的诗深沉、悲凉的格调,动人心魄,萦怀不去。陈寅恪的诗有些即使词句不尽甚解,但其中的“诗意”却很容易读吟诵出来。陈寅恪应该正如自己所说,是被中国文化“化”的很深的人,而后半生正值世道变乱,加上苦于眼疾不治,内心的悲苦之深可想而知。这种悲苦无法排解,就去研究《半生缘》和《柳如是》,用女人的情怀曲折地寄托自己的忧思,故而有“著书唯剩颂红妆”的诗句。这句诗我初读以我是讽刺“盛世”,但知道背景之后,联想世风,我仍然以为兼讽“颂圣”之辈(解读陈诗,余英时用“暗码”,胡文辉用考据。我个人更喜欢余英时。陈寅恪内心沟壑万千,明栈暗道,其“诗”更适合“意解”,考据太过匠气)。陈寅恪还有两句诗是我喜欢的:“平生所学共埋骨,晚岁为诗欠砍(斫)头”,和挽王国维之句“吾侪所学关天意”中的文化自负形成对比,是百年以还中国文化沉沦无望兼个人身世凋零的哀号! 有一天读到余英时为汪精卫《双照楼诗词藁》再版写的序言,发现汪精卫的诗词竟是一绝。原来读胡兰成,知道胡是因为一篇《战不易,和亦不易》的时论文章被汪精卫看中。胡兰成文字绝美(有他的《今生今世》为证),汪精卫“慧眼”识人,也算是惺惺相惜。但读《双照楼诗词稿》(汪精卫流传很广的诗“慷慨歌燕市,从容作楚囚,引刀成一快,不负少年头”,自然是绝世之作,但属于革命党人的诗作,缺乏沧桑之美),才知道汪精卫诗词自成一格:千回百转,凄美绝伦!举一首词为证,《忆旧游•落叶》:叹护林心事,付与东流。一往凄清,无限留连意。奈惊飙不管,催化青萍,已分去潮俱渺,回汐又重经。有出水根寒.??空枝老,同诉飘零。 天心正摇落,算菊芳兰秀,不是春荣。?i?i萧萧里,要沧桑换了,秋始无声。伴得落红归去,流水有余馨。只极目烟芜,寒?夜月愁秣陵。(按:末句收入《扫叶集》改作“尽岁暮天寒,冰霜追逐千万程”」)。汪精卫以“落叶”比喻自己“爱国”被弃之情,低徊、沉郁,有催动河山的气量。 我为什么把汉奸汪精卫和陈寅恪联系起来了呢?还是余英时的序文。余英时提到,陈寅恪有一首挽汪精卫的诗,其中对汪精卫的诗给予很高评价(皋昌:皋昌天子颇能诗,集选中州未肯遗。阮?多才原不忝,?渊迟死更堪悲。千秋读史心难问,一局收枰胜属谁。世变无穷东海涸,冤禽公案总传疑),另外,陈寅恪私下对中日战争也曾出己见,认为:“谓战则亡国,和可偏安,徐图恢复”。以陈寅恪的文化底蕴,其民族气节自然无可怀疑,他为什么支持与日本议和呢?陈寅恪认为:“中国之人,下愚而上诈”,“一战则全局覆没”。关键在于“上诈”。比如,当时对日本战争,国内的各派力量各怀鬼胎,都在利用日本打击对手,蒋介石稍有抗战之心,而前面有张学良的胡闹,后面有共产党的暗算,内部还有桂系的掣肘,就是蒋介石本人也是把个人权位放在国难之上。遇到如此“奸诈”的各派势力,除了“下愚们”送命,上面谁还真心抗日呢! 抗战胜利大半功劳是美国的原子弹。但是,抗战胜利了,中国大陆却由此从胜利走上彻底的失败。解放战争、土改运动、反右运动、大饥荒、文化大革命,等等。一场一场上演的均是“下愚上诈”的故事。由此想起,陈寅恪不愧读透了历史,这个结果与被日本占领,哪一个更坏?真是难说得很。而且,“上诈”利用“下愚”,再灭掉“下愚”的历史短短六、七十年一再重演。比如,奸佞之“上”在需要民意时便发名垂青史之论,一旦夺权成功,又行遗臭万年之策——大刀砍向民意。这样不堪的事情最近一次发生在2003年-2004之际,今天也还有人想故伎重演。我个人一再提醒“愚民们”:对于领袖们的善言,一定要等有行动、见实效时再叫好,不要天真地为他们的空头许诺鼓掌。不然,就只能一再作下愚,被他们玩死。我还号召:对于政客——宁可死后立碑,绝不身前称许!而面对芸芸众愚,我这样的号召也许会被演绎成一个罪名。 呜呼!本来是谈论诗歌等风雅之事,但最后却说到了俗不可耐,甚至风雅的死敌——当今政客上面。陈寅恪千古风流,汪精卫虽是汉奸,至少是个词人,而过去、现在的那起心怀鬼胎的奸诈领袖们,只能是一帮地痞无赖。如此作文,真是一路煞风景下来,越来越远离美文的标准,越来越不堪,到此狗尾续貂,必然是斯文扫地了。那么,就此打住吧! 2012-5-12完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