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海外的那几片孤岛,一些爱国贼真是找到了热闹的由头,一会儿是鸡血沸腾,一会儿又是口沫横飞,好像有人刨了他爷爷的坟地,或者问候了他的十八辈祖宗。他们一边用佳能相机拍摄抵制日货的游行场面,一边砸毁同胞的日产汽车。流氓在流氓行径中才能找到快感,爱国贼在爱国乱象中才显示了自己的伟大倒影。在这种群体性的爱国闹剧中,本来单薄的个体迅速膨胀,认为在瞬间就代表了国家,也代表了所有的国人。只是具有讽刺意味的是,深圳一位女士刚刚参加完抵制日货的群众游行,正在兴高采烈地准备回家写下这动人心魄的历史壮举,但是自己放在路边的日系汽车已被砸烂。无奈之下,这位英雄女士只能捂着脸哭啼起来。看来一些爱国贼强烈要求他人爱那几片对自己没有实际意义的礁石,他自己私下里则偷偷地喜爱日货,自己的日货一旦被损,便会痛哭流涕、如丧考妣。

  凭心而论,我对日本向来没有什么好感。一方面是在青少年时期受得爱国主义教育太多了,知道日本人在中国做尽了坏事。不但烧房子,还强奸妇女;一方面是长大后慢慢地想通了一个道理,原来正是日本鬼子影响了中国成为民主、自由、宪政国家的机会,否则,整个中国已经是超英赶美的文明国家。为此,小时候我曾经与奶奶进行过激烈的争论,我说老师讲了,日本鬼子一来中国就是想杀害中国的老百姓,想吞并了我们的国土。而奶奶说,她见过日本鬼子,不是老师说的那样。奶奶说,日本鬼子到达冀中那年,人们在组织的劝说下纷纷离家而逃,我奶奶未走,反而坐在房顶上观看。结果,鬼子们来了之后并未打她,只是礼貌地向她打问是否知道共产党哪儿去了。所以,我奶奶至死认为,当年的日本子不是冲着老百姓来的,只是后来有人把平民百姓卷进了政治打造的战争机器。

  我奶奶的这种观点曾经引起过我的极大愤怒,并当面斥她为汉奸、卖国贼,还想组织班里的小同学对她进行批判。但我奶奶说:“你说我是卖国贼,我哪有本事卖国呢?中国没有一寸土地是属于我的,我卖了国在哪里算数啊?我连一寸地都卖不了。”可是,青少年时期的我坚决认为,与教科书、与大街上的标语不一致就是卖国贼,就是汉奸!

  那时候看了一部河北人编的电影《小兵张嘎》之后,对奶奶的话更是不相信,认为她在骗我。对于电影中的嘎子真是羡慕不已,他用一只自己制作的木头枪,缴获了日本鬼子的真枪,还打死了那么多鬼子。看来,共产党领导的游击队实在是高,用一些小小的儿童团就打得鬼子哇哇叫。于是,我常常在梦中喊:“同志们,给我冲啊!”在梦中,用我的木头枪经常打碎了鬼子的坦克,用弹弓射毁了鬼子的飞机,最解气的是用一泡尿,一使劲就冲垮了鬼子的阵地。只是这种梦在很长一段时间停不下来,没有办法,家里人带我去咨询,医生说,这是一种妄想症,得慢慢调整。闻此,我当即怒骂医生,认为他也是日本鬼子派来的奸细,我要保卫祖国,怎么能会是一种病?

  后来,从心理学家那里知道,这的确是一种病,如果不能及时治疗还会疯的,疯了之后还会见人就咬。就是这部著名的抗日电影,前几年北京有位动画导演花巨资搞成了动画片。起初,他雄心勃勃地认为,仅在欧洲市场就可以赚回全部投资。结果,在欧洲没能签出一份合同,他为此百思不得其解,常常大骂欧洲人不懂艺术。我告诉他,欧洲是一种先进文明,你搞的这东西是一种低级、野蛮的东东,把儿童引诱进战争和政治是极不道德的。欧洲人排斥这样的片子,不是不承认你的豪华制作,而是拒绝这种伤天害理的宣传,是他们不愿让自己的儿童们看后也患上我那时候的疾病。他似有所悟,也明白了为什么我们的抗日电影在国外没有市场。原来,日本人并没有轰炸过延安,只是对国统区狂轰烂炸,是因当时毛泽东用高超的艺术手段鼓动人们起来逼老蒋抗日,自己的窑洞经过秘密协议划成了安全区。

  从儿童时期的心理疾病中走出来之后,越来越多的事情就使我更加困惑了,我不能不常常考虑我的国在哪里,如何才能爱国?所以,在中国才有那么多名字叫“爱国”的人。看来,患过这种疾病的并非我一人,而是几代人。有时候我就想,我出生在古中山国的首都,是东郭先生的后裔。之后,这里属于赵国,后来又属于秦国、汉国、三国、唐国、宋国、元国、明国、清国、民国……。我要爱国,是否要爱历史上的每一个国呢?如果是这样,我不就成了铁杆汉奸了?因为我的祖国是中山国,之后的每一个朝代的国都是侵略和占领了我的祖国。如果不允许这样,我就只能爱我的中山国了,但是,中山国之后的历史又让我怎么办呢?当然,我也知道,国不是朝庭,但是,朝庭又统治着国的时间和空间。国的利益也是朝庭的利益,任何反对朝庭的人也会以判国罪论处。

  从历史上看,最爱国的还不是我等这些草民,而是皇帝。那些皇帝们爱起国来能爱得死去活来,能如李煜那样在丧国之后“故国梦重归,觉来双泪垂”。有时我就想,他们如此这般爱他的国家,是爱这片土地上的人民呢,还是爱这片土地上发生的故事呢?如果爱人民,那为什么都是用残暴的手段镇压、摧残他们?如果是爱这片土地上发生的故事,那么,这些故事已经不是现在时,在任何地方都可以爱啊。那些帝王们常常标榜,“江山如此多娇,引无数英雄竞折腰”。我就想,他们要是真爱江山,何不去游山玩水,做个驴客更好,怎么在争夺江山时又不惜把江山打个稀巴烂?看来,要说帝王们爱江山是不靠谱的,应该是“权力如此诱人,引无数流氓竞挥刀”。如果帝王们真爱这个国家的土地和人民,又何必在宫廷斗争中拼个你死我活,莫非爱国一定要先消灭其他也想爱国的人?

  看来,帝王们的爱国是因为他拥有一个国家,大臣们爱国也是具有拥有国家的份额和机会,因此,帝王将相们确确实实爱国,谁要夺他的国,他一定会跟你拼命,并号召、组织草民们为他而战斗、牺牲。因为没有了他的国,也就没有了他的“凤阁龙楼”和“玉树”“宫娥”,所以,任何帝王在遇到对国的真正威胁时都会不惜一切代价。小小草民往往为一些鸡毛蒜皮的小礁石慷慨不已,真是不体谅帝王心中的大乾坤啊!任何帝王都会掂量什么力量最能威胁到自己的国,谁先威胁就先镇压谁、先消灭谁。至于那些无关痛痒的小东东留待此景待商议,无关今朝我东风。历代以来的皇帝都很清楚一些简单的道理,内部的威胁往往大于外部,如同现在的一个机关单位,单位的一把手都是先控制内部,至于外部的业务丢失一些,减少一些作为是不要紧的。皇帝们在内部危机爆发时,惯用的办法就是用传统谋略那一套,真真假假地与假想敌接上火,借此,可以迅速转移矛盾,使草民们金石燥裂、亢阳鼓荡、鸡血贲张。这一招还是权力争夺中的法宝,可用爱国的大词大义李代桃僵、压住对手、劫制天下。

  草民们虽然大都不知国为何物,但是受到蛊惑也会为国操心,甚至慷慨赴死、英勇捐躯,只是在许多时候不知所措、乱象丛生。我的童年时代一直被灌输美帝国主义不是好东西这样的真理,一听到美国佬就想掏枪。可是有一年中美建交了,美国在一夜之间成了我们的朋友,老师说以后不许再骂美国了。我的一位小同学就是想不开,他认为抗美援朝就是为了保家卫国,在朝鲜战争中还打死了他的二爷,今天说变就变了?为此,他后来得了抑郁症,每天放学后都要在路口堆上柴禾点火,他说是为了防止美国的飞机进入北京,他要用一堆堆的柴火誓死保卫首都。这位小学同学因妨碍公共安全,又劝说无效,最终被学校开除。长大后,因为不停地上访,要求县政府出兵攻打美国,然后又以扰乱机关秩序被劳教三年。前些年的一个夏天,我见到他时,身披棉大衣、蓬头垢面,已是十足的犀利哥之风采:昂首走在大路上,目不斜视,青筋暴露,口中念念有词:“保卫祖国,准备打仗。”

  我曾经听说过发生在上世纪70年代的一个真实故事。说是在北方某县的一个公社,公社书记看上了一位女青年,百般施计都不能得手。后来有人向其献计说,这位女青年不爱钱财,也不爱红装,只讲革命。于是这位书记给其进行政治思想工作,先问她是不是国家的人,答曰:是。又问是否爱国,答曰:爱。再问我在这里是否代表了国家,答曰:代表。于是就从了。因为当时的她意识到,对书记不从就是不爱国的表现,那就是反动派,会成为人民的公敌。自己的生命就是国家的,代表国家的人用一用自己的身体不是很光荣的事吗?真是自己觉悟太低了。据说这位公社书记用同样的方法又在许多人身上进行了试验,每次试验都出奇地成功。

  有时候,我也无法埋怨这些过去的历史细节,原因是他们没有受过现代文明的洗礼,一直生活在洞穴中的人会抗拒光明。就像耶稣说的“光照在黑暗里,黑暗却不接受光”。尼采说:“哪里有统治,哪里就有群众;哪里有群众,哪里就需要奴性;哪里有奴性,哪里就少有独立的个人;而且,这少有的个人还具备那反对个体的群体直觉和良知。”那么,今天是否也宽容这些鸡血沸腾的人呢,或者这种虚假的爱国行为中也潜藏着个体权利诉求的逻辑?遗憾的是我只看到了群体狂欢中的情绪消费,未能看到行为背后的自由与理性。本来,我也是非常爱国的,一个人爱自己生长的地方是一种动物本能,本身没有什么高尚可言,也没有什么政治色彩。只是总有人窃取了这种生物性本能,将其变成意识形态化的打人、压人工具。在此背景中的爱国者们不知道他爱国的真正含义是什么,更不清楚他的爱国行为到底是否有利于国家和人民。在国家行为没有受到基本人权价值限制的情况下,国家行为对内极易蜕变为暴政,对外也极易侵害其权益,没有宪政爱国主义要义浸淫的“爱国”行为不仅害人,还会害己。爱国本身没有政治色彩,只是一种情绪,因此,爱国并不蕴含高尚与道德。爱国行为也并不意味着对专制和奴役的解除,有时候恰恰相反。

  如果不能把民族转化为民主,不能把人民转化为公民,不能把政治认同转化为宪法认同的爱国运动会把国家和人民引向灾难。甚至达到与没有抵抗外侮而造成的一样的结果。因此,在没有普世价值前提下的一些盲目爱国行为实际上是在拼比邪恶、攀比黑暗、助纣为孽、洪水滔天,从而使这种群体狂欢成为部分投机分子表演和炫耀的利益资本,顺势窃走群众运动中撑开的利益空间。

  长期以来,有一种错误的观念已经造成了民族灵魂的自戗,致使在文化中弥漫了久而不散的宏大叙事和爱国情结,使个体生命的日常权益被一些虚幻大词所压迫、所消解。雅斯贝尔斯认为:“错误的观念不包含确信,而是至多包含着怀疑的阙失。”托马斯·杰佛逊说“异议是爱国的最高形式。”因为对真理而言,迷信比谎言更危险。这世间没有什么救世主,人造的偶像是个体生命潜在的敌人。“律法本是藉着摩西传的,恩典和真理都是由耶稣基督来的”。(《约翰福音》)耶稣的国不在这世间,我的国究竟在哪里?不会在精神的古拉格群岛,应该在自由的深处。

  2012年8月1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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