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條捷徑,可以簡單重現中國孩子不堪回首的成長史。它們是五部紀錄片:張以慶《幼兒園》、衛鐵《人間童話》、陳為軍《請投我一票》、周羽《告訴我心中的秘密》、周浩《高三》,分別聚焦在我們的幼兒園、小學、中學、高三時代。所謂洗腦,正是埋藏在這隱秘而漫長的教育過程裏。

文 / 艾墨
原載於《陽光時務》第二期

「信不信由你,我在高三的時候,仍然懷有一個所謂的遠大理想,就是將來要率領千軍萬馬,以武力令台灣回歸。為此我還作了一首詩,並將它貼到了宿舍的牆上,每天早上一睜眼就會看到。我還記得這首詩的最後一句是『一生傾血歸台灣』。其中,『歸』字是使用了動詞的使動用法,意為使 …… 歸,為此我還得意了好幾天。我搞不懂我們為什麼還不出手,直接一排導彈掃過去,將賣國賊李登輝一槍爆頭,還怕它不回歸?」

網友韋三皮的真誠回憶,引發了許多成年人的強烈共鳴:「哥們兒也這麼想過 ……」「 我身邊很多人都有過類似的心理體驗 …..」「少不更事啊,洗腦那叫一個成功啊 ……」

「誰沒有一個不堪回首的童年呢?」有人安慰他。

每個人都有一段不堪回首的成長史。我們無法回頭去看小時候寫下的作文,更絲毫不相信年少時琅琅上口、至今可以完整背誦、甚至想忘都忘不掉的故事。賴寧哥哥真的值得學習?雷鋒叔叔真是好榜樣?國民黨怎麼就成了反動派?地道戰真的打跑了日本人?讓人無法面對的不只是幼稚,而是虛假,和隱含其中的不分是非的愚忠。

有一條捷徑,可以簡單重現中國孩子不堪回首的成長史。

它們是五部紀錄片:張以慶《幼兒園》、衛鐵《人間童話》、陳為軍《請投我一票》、周羽《告訴我心中的秘密》、周浩《高三》,分別聚焦在我們的幼兒園、小學、中學、高三時代。

在沉默的鏡頭裏,你看到幼兒園的孩子這樣回答問題:

你怎麼長得這麼高?
我在爸爸、媽媽、爺爺、奶奶和老師的幫助下長這麼高的。
我長大了要做科學家。
什麼樣的科學家?
做坦克什麼的。
為什麼要研究武器?
研究武器打日本人。
什麼是日本人呢?
就是日本鬼子。
以前日本鬼子從我們的商店偷手
錶,還打我們。
什麼時候的事?
以前。
以前是什麼時候知道嗎?
古代唄。
那你恨不恨日本人?
恨。
所有人都恨?
對,不管是好人還是壞人我都恨。
凡是打了我們的人我都恨。

你看到三個小學生在競選班長時拼才藝之後,相互挖牆腳、潑髒水、拉票、賄選,家長和老師參與其中,有錢的爸爸請全班同學出遊,幫兒子大拉選票;而想當班長的小朋友最終這樣描述班長的意義:「我就想當班長,班長就有權,讓他們坐他們坐,讓他們站著他就得站著。我說,你們都安靜,結果他們都安靜下來了。」他的媽媽高興地附和:「兒子,過癮不?」

你看到千軍萬馬擠過高考獨木橋的,是一群瘦弱而亢奮的孩子。

高三的課堂上,老師講完印尼海嘯之後,轉而問學生:「我們中國也發生一些大型事件,比如非典,從中能夠得到什麼啟發?」被叫起來的同學脫口而出:「這些事情後來不是都解決了嗎?說明中國政府有能力集中力量去辦大事,中國人民是偉大的。」

標準答案是王道,目不斜視才能勝利。老師為他們做高三動員:「四個人考一個人,你要打嬴三個人,你才能考上本二!」「要拿出半條命來!」班會上為了給同學們鼓氣,全班一起聽齊秦的《北方的狼》:希望自己能從那匹狼身上吸取力量,由孤獨變得冷血。

北京電影學院教授崔衛平看完《高三》之後憂慮異常:「在很大程度上,我們的高考制度就是獎勵這種迎合者,而將那些不懂得或者不願意迎合的人淘汰出去。說實話,它的門檻並不高,但是最主要的條件是要能夠迎合和效忠。但是,經歷過這種傾斜的狀態之後,這些年輕人如何回到和建立起自己的日常生活?如何建立起對於這個世界基本的平衡感和分寸感?如何培育起自己生活的根基?」

作家王小波舉過一個經典例子。他說:如果我是一隻兔子,很容易就能做出價值判斷,母兔子好,大灰狼壞。這個價值判斷,就是一種基於情感的本能反應。需要研究的是,這種本能的情感反應來源於哪裏?在兔子的例子裏,王小波說:該公兔子的本能反應一部分來源於世代相傳的基因(母兔子好的判斷),另一部分則來源於早期的教育(從很小的時候起,就有一隻或數隻該兔子的長輩向該兔子告誡,大灰狼是會吃兔子的,所以大灰狼壞)。

所謂洗腦,正是埋藏在這隱秘而漫長的教育過程裏。

語文考試喜歡考「中心思想」,網友馬步野這樣總結中心思想的幾個經典範式:凡是看到寫景的文章,你可以回答說是表達了作者對於祖國大好河山的熱愛(比如大批寫景的唐詩);凡是遇到批判現實類的文章呢,則都是表達作者一顆赤誠的報國憂民的心理(比如魯迅先生的文章);凡是作者看起來心情不好,則是憂心祖國的明天和未來(如朱自清的「這兩天我心裏頗不寧靜」);凡心情歡快的,則是對於祖國的發展滿懷欣喜(如老舍先生的《草原》)…… 這些範式是如此深入人心,甚至成了幾代人共同的集體回憶。

而在他看來,如此這般傳授「特定的資訊」和培養「規定的情感」,正是洗腦式教育的典型體現。加拿大高中生的作文題,要求中學生寫《革命終究會勝利嗎?》、《總統競選是為自己還是為公眾?》《政府是否總是在欺騙民眾》…… 中國的中學生流連於全國一百餘個愛國主義教育基地,在作文裏寫「烈士的鮮血染紅了我們的旗幟,一股愛國主義情操自胸中油然而生」。少年時,在烈士陵園像春遊一樣度過每年清明節的馬步野說:「那時候,我對於烈士們心存敬畏;現在對他們卻只有同情。因為我對他們一無所
知,而他們對於我們,也是一無所知。」

洗腦並不一定是個貶義詞。在醫學和心理學上,它是中性的。

在維基百科上,洗腦被定義為:通過各種手段改變一個或一群人的信仰或行為;具有強制性,長期性和非對稱性(即阻止被遊說者接觸對立的消息)的特點。廣義的洗腦包括了商業、政治、文化等等方面。恒源祥那個著名的十二生肖廣告,「羊羊羊」、「牛牛牛」、「雞雞雞」、「豬豬豬」…… 令人髮中指的重複,以及同樣被輿論狂批的「今年過節不收禮,收禮只收腦白金」,就被廣告業界稱為經典洗腦案例,口碑奇差,但是票房成功。

群體心理學鼻祖勒龐曾經指出,群體間的智慧總是趨於平均化,並向最低智力水準靠攏。群體之間會相互模仿,行為變得一致,並會無情地打壓「異類」。「洗腦」同樣在這個過程裏發生,除了有政治、商業目的的考量之外,群體與個體之間本身固有的不可調和性,就讓「洗腦」變得難以根除。甚至,勒龐認為,即使把反洗腦變為一種思想覺醒運動,大規模地展開,也很難保證不偏離其原本方向。

在群體社會生活,也許沒有人能真正逃離無處不在的「洗腦」,但是獨立思考,卻是每個嚮往自由和善良的人必須邁出的一步。

網友韋三皮痛悔自己兒時的無知暴力:「雖然我知道打仗是要死人的,但覺得這是為了整個中華民族的未來,死幾個人也是不可避免的。竟然絲毫沒有再往深點想想。如果某個死去的大陸士兵是我的親人甚至是我自己,我會願意打這場仗嗎?如果某個死去的台灣
士兵是我的親人甚至是我自己,我會願意打這場仗嗎?如果某個被流彈打死的台灣兒童是我的親人甚至是我自己,我會願意打這場仗嗎?如果台灣比大陸強大,並要反攻大陸,我會願意打這場仗嗎?」

「我一直覺得『槍桿子裏面出政權』是絕對的真理,但卻從未想過這槍桿子對準了誰。萬一是對準了我,我還會高呼萬歲嗎?」

意識到自己童年之不堪回首的成年人,是有福的。

反洗腦就從此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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