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飲食男女】琉森當然美麗,畢竟是個旅遊勝地嘛。既是旅遊勝地,遊客自然多如江鯽,其中當然少不了中國人。在酒店辦理入住的時候,他們告訴我店裏住了不少中國大陸來的客人;反倒是拿香港護照的,近來罕見。於是我便開始尋覓中國遊客的蹤影。
十數年間,琉森似乎也變了許多。不知他們如何能在古城中憑空理出一條滿是店鋪的商業街道,那陣銅板的響聲迴盪在石砌的街巷中,幾乎要有點威尼斯的感覺了。在這樣的老街上要找古老的中國,其實一點都不難。你去賣錶的店家窗前,常能看到以中文書寫的標價,以及一小塊寫着「歡迎使用銀聯」的標示;當然這是簡體字,古老中國的摩登版本。
在海外辨識中國遊客是很容易的,就連當地人都知道。廣州的《新週刊》前幾期才拿它做專輯,題目好像是「為甚麼中國遊客這麼多,中國遊客卻最不會玩」。根據這期雜誌的介紹,中國男性遊客的特徵是上身一件休閒T恤,下襬緊緊收進西褲或者牛仔褲裏頭,腰間當然還有一條帶釦會亮的名牌皮帶;凸起的肚腩上還會頂着一部相機,肩上的掛包裏可能有個裝了茶水的水壺……。依我看,這還不夠精細,我現在還能猜出他們之中誰是官員誰是商人。許多官員出國考察(比方說來琉森考察瑞士觀光業的發展),總會習慣穿著一件正式的白襯衫;一群白衣黑褲的男子走在橋上,可見度極高。為甚麼他們要這麼穿呢?也許是下意識裏想要告訴別人甚至自己,我可是來辦公務的。
同樣地,美國遊客也十分好認。無論走到那裏,他們都喜歡短褲波鞋;男人的肚子也是一樣地大,甚至更大。我在不少教堂和清真寺外見過被拒入內的美國遊客,他們偶爾會露出不忿的表情,似乎不能理解美國人的短褲怎麼就冒犯了你們的宗教。
日本人呢?我倒是在琉森音樂節的會場裏頭碰到好幾個日本樂迷,樣子與常見的那種戴帽子擺勝利手勢拍照的日本客很不一樣,嚴肅加專注。說到底,這兩天上場獻藝的可是當世第一女高音巴托莉和慕尼黑愛樂這號人馬,大家自然盛裝打扮,嚴陣以待。至於中國樂迷,活動範圍有限,基本上看不到,正如到了博物館和藝廊一樣,除非是羅浮宮那一級別,否則你也不太有機會遇到同胞。歐洲名牌商店不止有中文標價,還有中文「導購」;歐洲的博物館就對咱們冷淡點了,多數規模小一點的博物館都不會另印中文地圖和導覽。要是真有亞洲語文,首先出現的還是日文。
於是香港朋友又有話說了,你看你看,沒文化就是沒文化。每次聊到這個話題,我都不願意表態,總覺得自己會不好意思。就拿東京來講好了,這座城市是香港遊客熟得不能再熟的旅遊點;甚麼地方掃貨,甚麼地方醫肚,興奮起來,簡直能白手畫出一張地圖。可是我問那些一年要去好幾回的日本迷,有沒有看過國立博物館裏的法隆寺館,知不知道大家常去的六本木有家很厲害的國立新美術館時,他們的反應便變得很有趣了。就像我們那些旅遊指南或者雜誌裏的旅遊專題,介紹博物館的時候往往要小心翼翼地說它裝置很互動,提醒讀者「一啲都唔會悶」。用「不悶」來當人家博物館和美術館的賣點,恐怕也是香港旅遊指南的獨家特色了。幸好我們香港人開化到了不在人家地盤上公開拉屎的程度,這可真是文明的標誌。
說起拉屎,我還在一家大教堂見到有人帶狗進去,然後聽到一隊說普通話的旅遊團驚嘆:「你瞧人家歐洲狗多乖,進了教堂不亂吠,人家也不怕牠拉屎瀨尿」。而說到普通話,我又想起就在我搭上瑞航班機的前幾天,一架從蘇黎世直飛北京的瑞航客機必須中途折返,原因是機上兩名中國乘客醉酒打架。他們後來都被瑞士警察帶走了。
除了音樂、教堂和錶店,琉森最有名的自數山水。那天登山,經過當年托爾斯泰盛讚的觀景台,也走了一小段馬克吐溫走出來的小徑。沿路亞洲遊客極少,反而瑞士老頭老太太一個個拄着手杖安步當車,令人敬佩。下山坐車,這才終於看見一對揹着包的亞裔青年男女,乾淨明亮,學生模樣。半路有一位瑞士老人上車,看來也是剛剛下山,這對青年立刻起身讓座,英文中還能夾雜一兩個德語單詞。我正思忖,日本遊客的英文好像沒這麼流利吧,怎料立刻聽到他倆低聲細語,說的是一口字正腔圓普通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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