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年中秋,月色依旧,人事已非。往事渐已渺远不可追矣。
 

 

中秋往事

 

文/麦静(中山大学)

 

 

近几日来秋意渐浓,白日的晴空愈来愈寥廓,显出一种高远的深蓝色,夜里却忽然就起了风。夏日的虫鸣早已归于寂静,窗外只有簌簌风声,寒意寂寂然地淌到人的身上,最易教人沉入对往事的怀缅之中。

前几天夜里失眠,辗转反侧,一个转身之际忽然想起了几年前的一幕。那时我还在读高中,周日和妈妈去逛街,走进了刚开不久的“面包新语”,那里的面包看起来精致诱人,我想买,却又嫌有点贵,犹疑不决。妈妈说,喜欢吃就买,想什么,别误了回学校的车。说来奇怪,这微末的一幕似乎从来没有在我的记忆里存留过,但那刻一切却无比真切地通通重现在我的周遭:稠密的人群,香喷喷的面粉香味,裹着面包的脆生生的纸袋,妈妈那疼爱又带点不耐烦的口吻,一瞬间似乎全都回来了。

只是那个我想吃什么就会给我买什么的人,再也回不来了。
 

 

上个月找户口本,在抽屉那只放贵重票据的铁盒里翻出一张明信片,是我在零六年的时候写的,用纤细的翠绿色水笔。那年妈妈生日,我也一如既往没送什么礼物,只写了满满一张明信片,用上各种漂亮的排比句式,承诺着以后要带她去埃菲尔铁塔上俯瞰巴黎,去看富士山顶的雪,去看郊野里大片的郁金香,要带她去泡温泉,去吃鲍鱼,我描述了许许多多我也没见过的美景,许许多多我觉得她会喜欢的享受,就这样把那张写满字的画片送给她当做礼物。我没想到当时她高兴了好多天,也没想到后来她告诉我,每次她被化疗的反应折磨得觉得快要扛不住了,就把那张明信片翻出来反复看,想着一定要好好活下去,为了以后要让我带着她环游世界。更没想到,她细细藏了那么多年。

过几天便是中秋了,现在我怕见跟这个节日有关的事物。父亲大约也是,家中收到的月饼尽数送了出去。我们没有要过中秋的打算。

去年中秋是九月中旬,那时妈妈正在住院,因为癌细胞脑转移,已经逐渐失去活动能力,意识开始有点模糊,时好时坏。临了中秋的那几天,她忽然闹起脾气来,非要回家过节不可。患病十年,无论有多疼多难受,她也一直硬撑着配合治疗。但那次她却执拗得很,常常去拔输液的软管,又哭又闹,她说,我要回家,不然我就回不去了,求你们了,让我回家。看着她哭,我和父亲也哭,家里住的是楼梯房,她又有八九十公斤的重量,根本不知道有什么办法能把她扛上去,而且更严重的问题是,她整天要输液来控制脑积水的情况,在家根本不具备这样的条件。我们想尽办法安慰她,后来在中秋那天,用轮椅把她带到了医院附近的一家酒楼,叫来了好些家人一起吃了一顿晚饭。好些天没有胃口的她那天破天荒吃了很多,虽然神色仍有点郁郁。

最终她也没有再回过家。十月中旬我到殡仪馆取她的骨灰,交到我手上的是一个袋子,我从没想过有天她会变得这么轻。我把她的骨灰倒入骨灰盒里,最大的骨骸大约也只有指节大小,和许多灰白的粉末一同簌簌地掉落。我的手一直在颤抖,我在想,我从她身体里诞生,几千个昼夜,她抱过我,吻过我,深深爱过我,给我买过这样那样的东西,我们说过那么多的话,她答应过要和我拍毕业照,答应过要让我带着她去环游世界,为什么现在留在我手里的只有这些冰冷的灰屑?它们不会笑,不会和我说话,也没有一丝一毫那张我深爱过的面容的痕迹。再后来我捧着骨灰盒一路随车到了墓园,冰冷的骨灰被放入了更为冰冷的坟墓。她再也回不了家了。

又是一年中秋,月色依旧,人事已非。往事渐已渺远不可追矣。

 

 

 

(编辑:周拙恒;组稿:应鹏华,周拙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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