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2年10月1日
【明報專訊】韓寒生來是要為世人矚目的,他的機靈與孟浪脫自娘胎,從狂放少年到孩子她爸,他的一舉一動始終處在公眾視野中。十幾年,韓寒還是那個韓寒,時刻保持譏誚的笑容、鬥士的姿態,隨時等着解構政治機器的威嚴和知識精英的威信。他是這個泥沙俱下時代的產物,是聚光燈中風情萬種的玩主──玩文字,玩賽車,面對洶湧而來的花邊新聞輕鬆地使出化骨綿掌。如同自由需要犧牲,輕狂與不羈也要付出代價,伴隨狂熱讚譽而來的是潮水般的污穢,摸一把汗,依舊要做一條好漢。「臭公知」也好,喪家犬也罷,他的願望是,當你站在城牆上,擁抱着你所喜愛的那部分,回頭看到人群裏背身遠去那個叫韓寒的傢伙,不妨說一句:那個人樣子好怪,他好像一條狗呢。
由於來港航班延誤,訪問韓寒頗費了一番周折。在他住的酒店大堂等,他小跑着下樓,身上的襯衣明顯沒有熨過,撓着頭,連聲道歉。他來香港參加「基金會」的成立儀式,基金會是為聯合兩岸四地民間力量,持續支援和贊助獨立文藝創作,鼓勵和獎掖年輕創作人而發起。發起人和理事長由黃耀明擔任,韓寒是理事。作為「意見領袖」,縱使「倒韓派」和「挺韓派」並駕齊驅,舉起大旗來仍是擁躉無數,召集年輕人為「文藝復興」揮汗灑熱血,韓寒絕對孔武有力。
■問.茱茱、韓.韓寒
問:這次來是為了參加文藝復興基金會的成立儀式?
韓:對。也算是幫朋友,明哥一直是我的偶像,彭浩翔很多片子我也很喜歡,這個忙當然要幫。
「文藝復興」的意義
問:你作為理事要做什麼事情?
韓:我也不知道,先救火再說,你在救火的時候哪能想那麼多。(你會出資嗎?)當然,我會出錢出力。
問:基金會有什麼意義?
韓:本身對於「文藝復興」這四個字來說,我的《獨唱團》當時就想叫「文藝復興」,但是一來這個名字有人反對,太大了。後來是因為審批過不了,他們告訴我現在所有的雜誌都是不能帶「文藝」兩個字的。新出的雜誌都不能用,後來才知道這幫孫子是在騙我,可能只有我辦的雜誌不能帶「文藝」兩個字,找茬吧。
問:所以「文藝」到底怎麼定義,現在是個文藝氾濫的時代,加上很多名詞都已經被解構,偏離了本來的意思,比如說「公知」?
韓:文藝還好啊,文藝青年各方面還算褒義成分多一點,我倒不覺得這是個文藝氾濫的年代,可能在文化圈是這樣,但你走到大街上,會覺得文藝沒有了,像很多公眾事件一樣,在一定的範圍內,比如說微博上,覺得這事頂天了,你去街上一問,根本沒人知道。
問:你三年前參加香港書展的時候表達過對這個城市的好感,三年過去兩地之間發生了很多衝突和鬧劇,包括「蝗蟲事件」、反國民教育運動,你對這個城市的觀感有什麼變化嗎?
韓:沒有什麼變化,我一直覺得挺好的,雖然很多人覺得在這個城市裏有些東西在慢慢淪陷……(淪陷的意思是?)台灣人或者國民黨對「淪陷」這個詞可能更了解一點(笑),就是慢慢被中共侵蝕。淪陷其實對我或者對大陸人來說對民主和文化並不是特別敏感,那香港其實對我來說並沒有太大變化,很多東西還是守住了。
問:9月12日香港發起了反國民教育集會,很多人穿著黑衣來到政府總部廣場上抗議,而其中的很多人並沒有看過《中國模式》這本教材。如果是你,你也會穿著黑衣唱着《海闊天空》到場嗎?
韓:我不知道,這個必須要在局內,對整個事件有一個詳細的了解才知道。這麼多年香港累積了很多怨氣,隨便找一個地方都可以發泄,包括國民教育教材的很多內容。但很多大陸人也會覺得沒有必要給香港小孩洗腦,但整個事情的來龍去脈,大陸人了解不是太多。
問:9月12日那天很多人發微博:〈這一夜,我們都是香港人〉。
韓:是這樣,很多人在感情上一直都把香港當成一個避難的場所,台灣畢竟隔着海峽,香港這麼多年一直保護了很多文化人,香港是一個避難所,或者是一個中轉站,而且大家對香港的感情總是在文化自由、言論自由方面。
問:針對最近的釣魚島事件,我看你之前的博文主要是針對所謂「暴民」反日的現象而談,認為他們是「跳出棋盤的棋子,哪怕披着旗幟,最終也只是個棄子」。包括二○○八年你談愛國,主要也是從諷刺民眾不理智的舉動層面出發,而針對釣魚島事件本身,包括國土爭議、領土完整、政府的態度以至於資源開採,這些問題你怎麼看?
釣魚島情感
韓:領土問題一旦牽涉到很扯皮的問題,這個島到底是你的還是我的,一定是公說公有理婆說婆有理,你是日本人,一定覺得釣魚島是我的,你是中國人,也覺得釣魚島一定是我的,你能找到一萬個理由去支持,一切全看你的情感怎麼站。
問:對,村上春樹也發表文章,認為領土問題應該是在實務範圍內能解決的事情,如果超出實務範圍,踏入了「國民感情」的領域,就見不到出口?
韓:對,另外我覺得對於領土的問題釣魚島總是反覆被拿出來,事實上我們有很多丟的領土老百姓是不知道,知道了可能會更詫異。而且釣魚島上面那點資源對中共來說真的重要嗎?我不認為。
問:所以你對政府的態度怎麼看?
韓:我覺得吧,當然我們不能去誅心了,去轉移矛盾和視線啊什麼的,因為有時候確實是日本先挑起事端。吶,釣魚島對中日來說確實都很好使,大家都很開心,對我來說已經完全不關心了。
問:十八大呢?昨天終於宣布要開了。今年的十八大比起往年更有雲霧繚繞的感覺,你怎麼看待這種迷局一樣的政治現象?
韓:(笑)太晚了,十八大終於可以召開了。吶每次我們都經歷一個過程,無論在十幾大的時候都會盼望出現一個明君,然後進行自上而下的變革,事實上每次在換屆的時段,都會出現文藝管制相對寬鬆的時候,對文化人來說,放鬆一點就覺得春天要來了,收緊一點就覺得冬天要來了。十七大的時候我才二十歲左右,那時候很多人對胡溫都已經期望過一遍;十年過去,對於習,還真很奇怪會還沒開大家怎麼都知道誰是誰了(笑),大家把希望再來一遍,去猜測他們那些宮廷戲,內鬥,誰掌權了,誰失勢了。
問:所以你覺得中國民主進程不能寄希望一個明君從天而降是嗎?
韓:哎其實不一定,我一直抱有這樣的希望。因為當我們說起台灣的時候,你真要覺得所有民主來源都是自下而上的抗爭,那當然還有蔣經國的成分,也有美麗島事件,也有很多的抗爭,要不然你不會一覺醒來像開光一樣想明白很多事情。這些事情都是相輔相成的,要有在一個好的時機。
問:那人民呢?因為許知遠寫過《庸眾的勝利》,對庸眾這個話題,你也曾經說過「人民是最愚蠢的」,「在通往民主的道路上,最大的障礙是人民」,你現在怎麼看待人民和民主的關係?
韓:很簡單的道理,如果我們有一場自下而上的革命,推翻了現有政權,可能再過二十年你坐在我對面,你還是會問我同樣的問題。
問:那人民跟你的關係呢?你受到了來自人民太多的讚譽和詆譭。
韓:我現在已經完全不關心這些問題,我的家人、孩子、朋友對我來說才是最重要的。我現在關心美劇要比關心十八大要多很多。(這樣的話說出來人民又會不高興了,又會斥責你墮落了)切……我才無所謂呢(笑)。
問:有一個香港市民可能比較感興趣的話題,如果有一個情勢推動,把你推到一定的位置,你會成為劉曉波那樣的人嗎?
關於敏感詞
韓:這麼跟你說吧,劉曉波之所以成為劉曉波,是因為在獲得諾獎之前,他對這個政權沒有產生實質的危險。他的很多東西是我贊同的,很多東西對我來說相對走的比較遠。我也需要去採用一個完全開放的態度,對國界對人類對民族,在「三觀」上打得更開,而這種東西很多是不能在枱面上討論的,因為他到現在還是敏感的一個詞語,而他的影響力事實上還是一個小圈子的影響力。如果真的有一個新生的革命領袖對政權產生實質性的影響的時候,他所有的隱私都可以在網上見到。如果那個領袖是你,你和愛人,你真真假假的東西,全會都會放到枱面上,你會變成一米四,你會變成A罩杯,你會變成擁有勞斯萊斯,你會變成各種各樣他們需要的樣子,變成老百姓討厭的樣子,說你是在煽動政治去賺錢。在中國不需要觀點執政,「中國需要民主嗎?民主的方向是什麼?我們要台灣式的?美國式的?民國式的?」老百姓關注的是情緒,你是領袖你竟然開寶馬?他們只需要情緒,我並不認為在中國去領導一個正兒八經的事情是很現實的事情,因為群眾要消費的是情緒,在情緒裏面,其實很多東西被湮沒掉。所以我對革命一直持比較悲觀的態度,但是我對自上而下的改革持更悲觀的態度(笑)。
問:所以你覺得革命領袖最後都會淪落為槍靶子?
韓:這是一方面,另外在情緒的互相消費方面,除非你能夠比中共更陰。
問:「韓三篇」的時候很多人覺得你的思想開始左轉?
韓:我在幾年前才搞清楚什麼是左派什麼是右派,看到覺得不公的、不對的就寫出來,政府控制新聞、為非作歹,我就寫出來,政府背黑鍋,我也會說出來,我並沒有一個特別明確的立場,我一直對政府開炮是因為他們做的壞事太多了。「韓三篇」我也只是談了一下對制度的看法,因為很簡單,很多人覺得一切都是制度的錯,這種說法很惹人反感,而且知識分子在一條道路上往下走,走得愈遠,引起反感的人可能更多,本來以為微博可以推動更多知識分子成為更主流的力量,可是「公知」兩個字已經被毁了。知識分子本身有很多問題,隨便給你來個誅心論,隨便扣點帽子,操,你知識分子罵政府還能掙到錢。老百姓要的只是情緒;二是相對公平,什麼是公平?要麼你跟我一起有錢,要麼你跟我一樣窮。已經有無數人跟我說,現在中共不行了,都是他媽貪官污吏,最後來一句,我們真懷念毛主席。還是在最初的共產主義洗腦之下,還是有很長的道路要走。
問:所以最主要還是人心思變的問題?
韓:對,當一個社會制度不合理的時候,當人心想讓它改變,它一定會在二十年內改變,如果二十年內不改變,就說明沒有那麼多力量,該改變的一定會改變,一個制度是可以架空的,很邪惡的制度在那裏,我們所有的事情都要為了摧毁它而努力。
問:我其實很想知道女兒的出世對你看世界的態度有什麼改變?
韓:其實沒有,我只是覺得,制度是可以被架空的,架空這個制度比摧毁這個制度損失要小很多。
問:對於你和媒體的關係,某種程度上你的公眾形象的塑造其實跟媒體選擇是很有關係的,從前你被塑造成一個公知的形象,而現在你愈來愈多的刊登在娛樂頭條,面對這種情况你怎麼想?
被娛樂化的結果
韓:很簡單,像上海等很多地方,我是不能上新聞雜誌的,我覺得挺好的。有時候我會答應拍一些時尚雜誌,是因為時尚雜誌餘地更大,我那些尺度很大的話很多都是出現在娛樂雜誌上的,他們的審查是比較鬆的,而很多時政新聞雜誌,線拉得很緊,你說了一萬句話,他們把覺得敏感的九千五百句都刪了,剩下的五百句都是娛樂性話題。所以可以看到我在新聞雜誌上都是談娛樂,在娛樂雜誌上都是談民主,審稿的主編會說,這什麼東西?看不懂,發了吧。
問:你在接受南都訪問時說你支持一種開放式的婚姻關係,你會希望自己女兒也處於這種開放式的婚姻關係中嗎?
韓:我那個是在二○○九年的時候講的,很多人會覺得你支持一夫多妻制,很多男的在那歡呼,其實一夫多妻對他們最不利了,因為他們有可能討不到老婆,好的都被別人娶了。事實上對這個社會來說很多事情是平等的,你可以一夫多妻你也可以一妻多夫。更多的是我對待前女友的態度,雖然我現在有太太,但是我這十二年內談的感情十個手指可以數過來,每段感情都很深,三年五年,你跟別人戀愛、結婚,但你不希望你的太太或者前女友拿着刀去砍對方,這是很丟人的一件事,這是我要表達的態度,我不希望和每個愛過的人,或者伴侶和以前愛國的人反目成仇,互相詆譭。
文藝復興有基金會
【明報專訊】文藝復興基金會(Renaissance Foundation)是為了聯合兩岸四地民間力量,持續支援和贊助獨立文藝創作,鼓勵和獎掖年輕創作人,推動多元,尋找浪潮,提升當代華人青年文化而成立的文化基金會。基金會以面向國際的窗戶與橋樑位置的香港為基地,聯合兩岸四地,物色民間各界文化贊助人以籌集資助金,用於鼓勵、獎掖及傳播高質素的獨立文藝作品,期望發掘優秀創作人才,復興華人創作者的獨立創新精神。
基金會理事由黃耀明任理事長,韓寒、彭浩翔、賈樟柯、周耀輝、舒琪、郭啟華、姚謙及張元等擔任理事。召集人有舒琪、潘達培及鄧小樺(香港),朱建、王小山、許知遠(大陸),張培仁、張鐵志及張釗維(台灣),負責協調地區事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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